黄载予若无其事地抚摸剑背锈痕。然后便将剑奉还给王上。
若是这剑遗落之时便藏入土中未被人动过,那么距今约莫也有七,八十年了。
王上还是把玩着那柄剑,一边问黄载予一些政事。黄载予不过是看古物看得多些,倒不敢说自己有多慧目如炬。但那柄剑遗落的年数只比自己判定的久,不可能更迟,那是没有疑问的。
黄载予依然一一地对答,眼光却不再往那剑上瞟一眼。
王上突然住了话头,向黄载予道:“爱卿,太医前几天来说,萧美人有了佳信。”
黄载予眼皮跳了一跳,即道:“恭喜王上。”
王上道:“这是真心的恭喜么。朕也觉得有点出乎意料。”
“王嗣无忧,这是国朝之幸,万民之福。臣自然是真心的欢喜。”黄载予垂目道。
王上笑了一笑。复又叹道:“其实,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在我这个位置,就有再违心也不得不做的事。跟萧妃并没有几次……”转了个话头“若是黄爱卿能生养,那就方便了……”他之前说的话还有些分寸,说着说着就又全没个正形起来,又携起黄载予的手。
黄载予已是再习惯不过,只得苦笑。
王上跟他顽笑了几句,就隐约又有拉着他钻进帘后共滚床单之意。如今不像以前拘束了,黄载予站起身来推说告退。一则他身上确实有些劳累。二则,那日说了让他常来陪之后,王上又跟他说:“但爱卿若想拒绝,直言便是。”
王上这一句话,当时说的十分诚挚。由此,若是黄载予一味地屈从,王上反而不太高兴,觉得黄载予总太生疏。
正在两人拉拉扯扯地时候,来了个宫人,面上之色十分不好看。
“禀告王上,不好了。中午萧美人吃了药,午后腹中便十分疼痛,太医看来看去皆束手无策,请王上去看一眼吧。”
王上放开黄载予,肃然站起身。大步向宫人所来方向走去。
黄载予稳了稳神,追在身后道:“王上请勿惶急,说不定只是……”
暮色黄昏,黄载予远远看到王上站在那条红色回廊最尽头。外面是一片养荷花的池塘,只是这季节仍是萧索。
黄载予上前几步,王上觉察到脚步,微微转一转身。
向他道:“你怎么在这。还没有回去。”
声音中竟透出一丝沙哑与疲惫。
黄载予低声道:“刚才出了那事,王上下旨过宫门闭锁,任何人等暂时不得离宫,着人彻查。”
“噢,”王上转回身去,挥了一挥袖子。“那你自回去罢。本不关你的事。”
黄载予沉默了半晌,才上前几步,道:“王上也请早些回殿内去罢。已是用膳时分,他们也不敢来相请。还请王上珍惜龙体,节哀顺便。”
王上没有回头,只说道:“反正还未成气候,打下来也不觉得如何心痛。”
黄载予听他这样说话,不知为何心中刺了一下。低头道:“那王上仍要一个人呆在此处么。”
良久王上方回道:“嗯。”
“反正你在这里陪着我,也是一样难过。”
“陛下……”
“你走吧。”
黄载予犹豫了半天,慢慢退后。王上突然又道:“毕竟是我的骨血,虽然看来就那么小小一团,但……”
黄载予步子住了住,屏息听着。
“虽是意料外的喜信,谁料又演成这桩祸事……且不用说朕正需要个儿子,便只说能对那孕妇雉儿下手的凶手,也太过残忍可恶,朕定要抓出此人,将之碎尸万段也不能解恨……”
黄载予知自己此时只用听着。王上的声音有些暗哑,这也许是他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悲伤难过的样子。他其实并不太习惯王上这副模样,也想不到他真会痛苦至此。因为他不像是能将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的那种人,并且萧美人或是旁的人又何曾进过他心里去。
王上突然转过头来。“你不会懂……因为那不是你的骨肉。”忽然停住话音。
黄载予再与他目光相对的时候,看见他的眼里有些亮光,却直直盯着自己。“黄爱卿,你可有过娶妻生子的念头……”
“……”黄载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冻住了。
“我从未问过你。也许你亦想要有妻妾子女合家团聚,也许你根本不偏爱与男人□,也许……”
眼见他越说越远,黄载予贸然打断道:“臣只为一片忠心对陛下,别无他想了。”
念澄己负手转回身。
他的话说了一半,竟还是咽在喉咙里。
其实他多少次想问问黄载予,除了忠心,对自己究竟有多少的感情。
但他又并不想问。横竖这个世上,黄爱卿又不会有更好的去处。
只要这样留在他身旁,总有一日,他们能在一起。
那时便不会像是如今,在这种伤心的时刻,哪怕他陪在身旁,难过也不能纾解几分。
尽管黄载予说不恨,距离四年前那令他家破人亡的祸事,毕竟太短,也难怪还放不开。
日子还长,总有很长的道路去走,伴着伤痛渐渐弥消无痕。
黄载予回到家中。取出一张丝薄小笺,想写上几字。举笔却停。
即便这种时机,也不能自慌了阵脚。
与原本预计相比,时间恐大大缩短。可是他面上依然要维持镇定无虑。
萧妃滑胎之事,牵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而王上只是草草一句“不关你的事”。
只因他再清楚不过自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