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骤然落下,在羊皮纸上晕开一滩墨渍。
帕西瓦尔用笔划过书本上的字句,却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
笔尖戳破了纸张,在划动的刹那似乎还有火花闪动。
“……格、格雷夫斯先生?”克雷登斯轻声唤道。
可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住克雷登斯的衣襟,在他即将伸手触碰桌上纸张之际突然将他往后拖了半米,让他稳稳地待在房外。
大门“砰”地关上了。
克雷登斯猛地抽吸一口凉气。他有点重心不稳,晃了几晃才站好。
“……再来吧,我没守住。”帕西瓦尔捏捏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克雷登斯垂下头,想了好一会才鼓起胆量问——“那两个人……是、是您的父母吗?”
帕西瓦尔没做声。他只是更用力地捏着眉心,把手松开时眉心甚至出现了一点点红印。
他真的不确定让克雷登斯训练自己是不是一个好主意,虽然他可以信任克雷登斯,但他仍然不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对他产生看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
现在不该想那么多,只要他集中注意力,克雷登斯便什么都看不到。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对克雷登斯下令——“别问了,再来吧。”
(2)
克雷登斯听不见争吵了,他听见了呜咽。那种呜咽像是因疼痛而产生,其中还带着自己熟悉的沙哑的抽吸。
帕西瓦尔正在哭泣,准确地说是用哽咽压抑哭泣。
他坐在自己的床边,把脸埋进双手里。他的脚边有撕得粉碎的信件,依照信纸上的单词可以判断,这是一张成绩单。
此刻帕西瓦尔大概十三四岁左右,他孤单地一个人留在老宅里。恐怕这一年便是之前他母亲所说过的“丢不起这个脸”的一年。
只是克雷登斯不知道是帕西瓦尔父母不带他参加家庭宴会,还是他主动请求不去。
女仆从拐角处走来,端着装满食物的餐盘。
帕西瓦尔听到脚步,赶紧把眼角的泪痕擦**,快速地恢复正常的表情。
“我不饿,拿出去吧。”帕西瓦尔在女仆开口前便拒绝了。
女仆却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餐点放在台面,双手交叠置于围裙前,柔声劝慰——“现在都晚上九点了,您多少吃点,少爷。”
“我说了,我不饿。”帕西瓦尔坚持,他低着头,不愿意让人发现他双眼的红肿。
女仆没有走,她的年龄也不过三十出头,算是一个大姐姐。
她为难地站了一会,又劝道——“少爷,其实……其实不去那个宴会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那多没意思,还不如待在家里自在。”
女仆是好意的,连克雷登斯都能听出她的善良。但帕西瓦尔的表情却突然一僵,反问——“你懂什么?”
“我的妹妹也有个孩子,他……他就特别不喜欢和大人待在一块。你知道,那些宴会总是大人的主场,对孩子来说——”
“你拿你妹妹的孩子和我相比?你拿那种身份的人和我相提并论?”帕西瓦尔慢慢地从床上站起来,傲慢地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叫做荣誉吗?”
这话刻薄至极,连克雷登斯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女仆也是,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好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帕西瓦尔皱起眉头,虽然个头还比女仆矮一点,克雷登斯却觉着是帕西瓦尔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方——“所以你会在我家为奴,而我是你的主人。”
女仆胆怯地答应一个“是”,接着再没说话。
帕西瓦尔则不耐烦地扬了扬手,让她把餐点端走,“我说了我不想吃,别来打扰我。”
“可、可是——”女仆还想说话,却对上帕西瓦尔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又默默地低下头,轻手轻脚地拿起餐盘离开房间。
帕西瓦尔静静地注视着女仆离去的背影,眼神不似少年般纯净。
他的眉眼之中是一种极度矛盾又十分困惑的表情,他开始具备克雷登斯所认识的那个帕西瓦尔的雏形。
帕西瓦尔已经开始挣扎。
是的,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他一边受着固有思想的折磨,一边却又维护着折磨他的根源。在刚刚开始形成价值观的年纪,他的守旧思想与内心真情不断地发生碰撞。
克雷登斯能从少年帕西瓦尔的眼神中读出不忍,可他却还是用尖刻的话语伤害了仆从。那份凌厉让人害怕,与他独处时的软弱与真实判若两人。
少年收回了目光,拉开椅子坐在桌前。过了一会他又转身把撕碎的成绩单拼起来。
他静静地望着这份成绩单,直到它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少年定定地望着一堆灰,随后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从腰间抽出魔杖,狠狠地劈向桌面的一摞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