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彼时已经筋疲力尽,他自从接收了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之后,便时常感觉困倦不堪,比以往要更加虚弱,而闻清徵发现了他的异常,问了他几句,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对他有些抵触之心。
那种抵触是从灵魂深处升起,在以往从未有过,让沈昭迷惘无措。
正如现在,他身心俱疲,提剑的手都已经酸麻剧痛,身上不知多少处被尸鬼抓出来的伤痕,他看到了师尊的身影,也看到了师尊看到了自己。
他想要师尊来救他,哪怕师尊只是稍微走过来一点,但师尊却亲手把那桥梁斩断。沈昭那时正竭力摆脱纠缠自己的尸鬼,尽力朝那段桥梁走去,就只差几步。
师尊斩断了桥梁,斩断了他求生的所有希望。
沈昭怔然地看着被斩断的桥梁,肩头和背部传来剧痛,但他似乎都毫无感觉,他双目茫然,只看得到那玄衣背影,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无数带血的枯瘦鬼手把他抓住,攀着他的后背、肩膀、脚踝,将他死死往对面拉去。
沈昭身上的灵力一丝都不剩了,经脉疼痛难当,像是久久没了甘霖滋润的旱地,干涸得枯裂刺痛。
青年被无数可怖鬼手慢慢拉下去,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只能从怀中勉强拿出小小的匕首,深深插在泥土之上,以期阻挡一下身后的拉力。
但这些抗拒无异于蚍蜉撼树,沈昭双眼睁大,不可自制地被身后的鬼手拖入深渊。
这样的情形似乎很熟悉,他看着面前的雪发青年,一恍神,却被冰凉锋利的匕首插入心尖。
这样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片段已经在他脑海里闪过许多次了。
无数次失望堆积成了绝望,沈昭握着匕首的手终于无力,再也抓不住那把匕首,不甘地被身后那些鬼手撕扯下去。
身上剧痛,但不如心上更痛,痛到无法呼吸,只是怔怔地看着那被砍断的桥梁,如傀儡般木然。
……
闻清徵终于带着所有弟子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一直沉默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让旁边的弟子们看着都感到畏惧。
他找到了记忆中道宗们经常驻扎的地点,那里偏僻安静,没有妖兽侵扰。他让弟子们在那里驻扎下来,吩咐过之后,却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
有和他熟悉的弟子忙问他要去哪里,没有得到答案。
闻清徵又回到那处断崖的地方,对面有无数断裂的鬼手和尸骸,血腥可怖,断崖边缘深深插着的匕首格外醒目。
那只匕首闻清徵还认识,那是他在几年前送给沈昭防身的。那时沈昭不过才十几岁,只到他腰间,声音清脆地说谢过师尊。
匕首上缠着的红穗子被笨拙得打了个结,是他那年除夕时学了凡间的人把剑穗打成平安结,以期保佑弟子半生平安顺遂。
那剑穗都已渐渐褪色发旧,却还依旧被沈昭佩在匕首上,任由那拙劣的平安结在那上面系了那么多年。
通红的平安结上染上了血污,有些地方变成了暗褐色。
匕首孤零零地插在泥土上,却再不见了青年的踪影。
闻清徵看着那发旧的剑穗,眸中终于有了波动,有些茫然无措,他慢慢弯下腰,双手有些颤抖,捂住心口。
为何,情蛊已经解了,但心还是会痛?
第四十一章 眼伤
天际沉沉一片,如鸦的暮色渐渐将天地裹挟,断崖处那一条长长的血痕格外触目惊心。
闻清徵慢慢走过去,看到那处血痕一直延伸到崖边,崖下是黑气蔓延,不能辨析。
没有犹豫,青年对着千丈深的断崖一跃而下,此处不能御剑,但他身形敏捷,从袖中拿出漆黑匕首在悬崖的石壁上一路划下,划下无数石屑,散落在空中。
崖底依旧黑气蔽日,秽气深重,还带着瘴毒之气,活人不能久待。
闻清徵只是刚刚下去便觉瘴毒愈重,难闻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里,让人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闻清徵睁着眼睛,眼中酸得将要流泪,但还在努力辨析着青年的身影。
崖底荒芜苍凉,丛生的奇形怪状的树木从将整个崖底填满,一眼都看不尽,处处都是阻碍。在这样的地方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闻清徵只是一遍遍地拨开树丛,在崖底找寻着,任由脚下的荆棘刮破了衣衫,又勾到皮肉。
那处玄色的袍子很快就破破烂烂,色泽愈深。
孤月悬了又降,青年的行动慢慢地变得迟缓,却依旧没有停下。
他拨开荆棘和草丛,继续向前,寻找着那人的踪迹。一遍又一遍,就像是机械动作一般。
闻清徵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他眼底通红,被风一吹就酸痛得要流出泪水,稍微一睁眼睛便觉眼底刺痛。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只剩下了含糊的轮廓,再到后来,就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闻清徵茫然地用剑往前一伸,要拨开前路的荆棘,却蓦然没了意识,身上失了平衡,往前倒去。
……
眼前是无尽的漆黑,像是无星无月的夜幕,黑得那么纯粹,好像被人在眼前放了一滩墨水一般。
“昭儿……”
闻清徵下意识往身旁一摸,却什么都没摸到,身下是舒适松软的床榻,鼻尖嗅到了清淡的熏香味道,是紫华殿里常常燃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