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生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他发现自己躺在炕上。母亲哭红了双眼,父亲坐在那里唉声叹气,一股浓浓的旱烟味在屋里弥漫。
秀兰红着双眼给茂生倒了一杯水,然后边削边说他:“你不吃饭,又去那么远的地方砍柴,在跟谁斗气呢?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事,还让不让再的人活?”说着便又流下了眼泪。
“——茂生,你不要遇事就灰心成这样!一点承受能力也没有!农村人一辈子,说不定会受哪些磨难,我们的路还正长哩!只要两只手在,就不信地方修不起来!”她说。
茂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顺着双颊慢慢地往下流。
秀兰也哭了。她送给茂生一句名言:
“你若失去了财富,你只失去了一点;你若失去了荣誉,已经失去了许多;你若失去了勇气,就把一切都失去了!”
是的。逆境对弱者来说是走向毁灭的深渊,对强者来说则是通向成功的阶梯。一个人在逆境中更要坚信自己的信念,更要有超人的勇气和毅力,才能有所作为;幸福只是降临到为它付出代价并有毅力取胜的人身上。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及所走的生活道路,在很大程度上要看他怎样对待挫折和失败的,他必须善于同思想上的怯懦和瞬间的绝望心绪作斗争!
强者不是没有挣扎的时候,但他不会以毁灭来结束自己。
茂生突然觉得自己很孱弱,象一根漂浮在波浪中的小舟,伤痕累累,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他要找到附近的岸边舐舔伤口,喘息一下,然后整装待发,向着更远的方向迈进。
三十四(3) 穷人过年
转眼就是腊八,人常说:“吃了腊八饭,赶快把年办。”今日镇上逢集,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了,因此去的人很多。
虽然寒风刺骨,每个人的心里却热乎乎的,因为一家人一年来的殷切希望就要实现。一张红纸、二斤果糖、三斤白酒,四斤花生、五斤麻油、六斤猪r、七斤棉花、八斤粉条、九尺花布、十斤大米……“女子要花,小子要炮。”有钱没钱,不空手过年。不管平日多么窘迫,年是要过的。穷光景也不例外,于是尽管天寒地冻,集市上依然人山人海,丰富的笑容写在黝黑的脸上,人们一扫一年来的y霾,寒暄之后便相互询问年货的置办情况,免不了相互比较比较。
“——狗日的置全了么?”
“驴啾啾的,也差不多了!”
“再转悠转悠看看?”
“不啦,娃们都等不急了!”
“熊样子,怕是媳子等不急了吧?给她扯了甚衣裳?”
“熊!给娃们每人一件,媳子就免了。”
“狗日的不想活了,看媳子能饶你?”
“熊!她的衣服已买过了……”
一时街上竟有那么多的人,熙熙攘攘的几乎流不动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共同演奏着一曲大合唱——没有总指挥,却也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考上学的同学陆续都回来了,想见的看不到,不想见的却迎面走来。看那一身洒脱的打扮,人也白了几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青春在他们的身上恣意飞扬。茂生忙侧溜了,心嗵嗵地跳,象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走过很远才敢回过头看,真后悔为什么要赶这个集。地摊上全是卖衣服的,墙上挂满了年画,茂生挑了几张古装人物,准备拿回家临摹。三三两两准备结婚的年青人在一起买衣服,试了又脱,脱了又试,怀里大包小包的快要抱不动了。茂生突然有一种强烈的yù_wàng,就是想见到秀兰。于是就站在一个较高的地方,看人头攒动,就是不见她的身影。
天y沉沉的,象个垂头丧气的老人吊着眉眼,不给人一点好脸色看。北风席卷着路边的玉米叶子,在前坪的雪地上旋转着,扬得满天都是,然后突然改变方向,迎面扑了过来,象是要撕开这灰蒙蒙的大幕,发出尖锐的嘶叫声。三三两两的行人背对着风向,把头龟缩在怀里,倒退着往前走。一辆急驰的车子飞过,寒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眼看着要过年,茂生家却连看的一分钱也没有。弄地方出尽了血,没能力缓过气来。家里冷清清的,冰锅冷灶,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气氛。母亲的脸上挂满愁容,凄凄清清,腊黄得象一张裱纸。父亲的脸上象刚耕过还没来得及耙的荒地,蕴藏着无尽的苍桑,胡子象羊啃过却没有啃尽的坟头,稀稀地挂在那里,眼神空dd的,看不出内容。黑蛋送来了一块猪r、一瓶白酒并一包茶叶,这是他每年的规矩。大姐夫还没有来,他也许会让孩子送来两包香烟,r是不会有的。秀兰去年曾带来过一块猪r,足足有十几斤,岳母把猪血黄(用荞面浸的猪血)、油糕、米馍、丸子等装了一袋子,正月里他们直吃到十五。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可能家里忙。正月里有几个同学要结婚,已经给了话,行礼的钱还不知在哪。
第51节
黄昏的时候贵芳来了,贵芳说秀兰没来?茂生说没有。贵芳说快过年了你也不去看看丈人丈母?茂生苦笑了一下,说还没有。贵芳说过年了你也不给秀兰买件新衣服?茂生说还没有,拿什么买呀?后半句没说出来,他觉得脸上发烧,滚烫烫的不知该往哪撂。贵芳眯眯地笑了,说:“我知道秀兰不缺衣服,但你买的就不一样。——她是你的人了呀!”说完又笑,咯咯咯咯,象只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