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勿要再提”,不等他说完,张昙打断刘驿丞,冲他拱手施礼道:“常言道蝼蚁尚且贪生,小子背负深仇,虽盼长生以替亡父沉冤昭雪,但累及旁人性命之事,断然不能从命!老人家高义,小子没齿难忘,他日……”
他本想说他日再报大恩云云,猛然想起这几日便不免丧生在相府爪牙手里,心头又是一阵大恸,冲刘驿丞惨然一笑,道:“小子福薄,只好将老人家的恩情记在心里,告辞了”,说完自顾开门出去。
刘驿丞望着他孱弱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权臣当道,天理罔存,他也知即便放了母子二人逃生,荒郊野岭,也未必能逃出生天,只是看他忠烈之后,这么小小年纪就丧生在他乡异地,难免可惜,又想起自身际遇,更增哀叹。
转日天光放亮,官差们早早就把人犯唤醒,吃罢早饭便急匆匆赶路,临出馆舍,刘驿丞把梁官差悄悄拉在角落里,往他手中塞了些银子,梁官差大感意外,惊道:“驿丞大人这是为何?”
押解人犯是件苦差,他老梁干了这个差事多年,自是深有体会,往昔借宿驿站,言语上有些不是,得罪了驿丞驿卒,食宿上难免遭受刁难,像梅关这里这般好吃好喝招待着已算罕见,临走还送银子,当真是几十年来头一遭。嘴上发问,脸上却忍不住眉开眼笑,只觉得刘驿丞这笑眯眯的小老头实在是个大好人。
刘驿丞哪能不知晓这些官差见钱眼开,一边赔笑,一边压低声音道:“我与那张家人犯多少沾些亲戚,没料想在此地碰上,所以还请梁爷在路上多多担待,莫要为难。”
“好说,好说”,老梁顺手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斜眼看了看张昙,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有这好运气,有银子开路,先前一看就想鞭子伺候的这小贼似乎也并不那么讨厌,眉宇间倒像是平白多出来几股英气。
张昙在一边将两人的举动看了满眼,约莫也能猜出些眉目,又不能明言,暗叹一声,继续行路。他担心母亲伤寒未愈,一路搀扶,寸步不离。
南越山岭繁多,古道向来崎岖,自唐代始才开辟新道并设驿站,连年战乱,虽经重修,比之中原坦途,自然相差甚远。众人行的迟缓,走了半日也没走上十几里路,途中老梁像是变了个人,也不催促也不吆喝,只是慢悠悠由着他们,俗话说钱能通神,果然所言非虚。
一行人转过山坳,山势越发陡峭,山间枝头上花开朵朵,梅香扑鼻,却与先前路上大为不同。原来庾岭多梅,每逢寒冬腊月,遍地盛开,但岭南岭北又气候不同,南枝花落,北枝始花,故此有“一样春风,两般盛景”之誉,也算庾岭一奇。
众人无暇赏景,只是前行。忽听马蹄声响,张昙搀住母亲,驻足回望,见昨日那相府四人正骑马从北赶来,四人骑术甚佳,纵马疾奔,在山间峡道上极是平稳,风火火赶过,毫无片刻耽搁。待四人四骑行过,老梁挥鞭抽了一响,叹道:“他奶奶的,偏是差役这般命苦,既骑不得马,又坐不得轿,日日都是两腿赶路,好不憋闷!”
又行了一段,前面马蹄嘚嘚,那四骑却又从前面兜转回来,一路向北疾驰,老梁又挥了一鞭,骂道:“他奶奶个孙子媳妇,一来一往跑的这么急,莫不是馋爷们儿没有马琦?”
一名差役笑道:“想是试一试马匹脚力,老梁,莫要羡慕,待过几日交了差,也弄一匹骑骑”。又一名官差淫淫笑道:“老梁急的倒不是这几骑,日夜着急要赶回去,好去骑那一匹!”众官差跟着哈哈大笑,老梁口中呸了一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似是真的想起了老相好。
张昙心下也是大惑不解,看前面尽是野岭,这四人去而复返,莫不是走错了路?又或是有东西丢在了驿站,还是这四人原本另有公干,与自己并没有丝毫干系?
不知不觉又赶了二里多路,半山腰处斜刺里突出一片山石,两面悬空,凌然有出尘之势。中间却十分宽阔,也颇为平整,远远望去,山下村落星罗棋布,炊烟袅袅,一片祥和。往南再行三百余里,估计四五日间即可到得戍所。
老梁看起来心情大好,招呼众人歇息,还破天荒的亲自拿给了张昙等人干粮和清水,反让张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家伙,莫怪老梁一路上没好脸色,爷们儿做这劳什子差事,天天也被人催逼的紧,拖延了时日,中途出了岔子,爷们儿们都脱不了干系……至于两位岳爷和张爷,我们这些当差的,心里也是钦佩的,你们说是不是?”老梁这一番话说的原本寻常不过,只是一路上凶神恶煞一般的久了,蓦的一变,还是让张昙手足无措。他也深知这些官差也只是任人驱使,能这样跟他言说,这一路上对老梁的怨恨,也不知不觉随风消去了。
几人正说话间,听北面马蹄声又起,这次连先前那四人却是来了七人七骑。众人避过身子,以为他们仍像之前那般行过,谁知这七人竟按住马头,三三两两分开,堪堪将众人围住,其中六人皆着黑衣,当中是一个满脸阴鸷的紫衣大汉。
老梁微感错愕,见这些人面色不善,右手按住腰间刀柄,向其余官差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满脸堆笑着冲他们做了个揖,道:“山野荒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位大爷想是找咱们讨杯水喝?李老三,快把水袋拿来,给几位爷奉上……“
被叫做李老三的官差应声取水,那紫衣大汉摆了摆手,端坐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