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冬轻轻晃着,将发钗取下,逗着女儿玩。
她扫了眼亭里的人,有章谦溢、有老梁、有老梁的孕妻小曾氏,还有恢复女儿身的棠哥儿。因为要给女儿喂奶,沈晚冬以茶代酒,满饮了杯,扭头看向棠哥儿。
这孩子如今也有十七了,真是一年一个样,而今出落的越发秀美了,四分女儿家的娇柔,六分男儿的英豪,是个极好的孩子。想想吧,当年她大概也是棠哥儿这个年岁,从寒水县到了大梁。
一眨眼,好多年过去了。
“您,您为何这样看我?”
棠哥儿脸有些红,忙端起酒樽,豪饮一杯,她莞尔浅笑,两靥生出好看的梨涡。
“我要多谢你。”
沈晚冬真诚地看着棠哥儿,笑道:“若没有你,你父亲怕是早没了;若没有你,我和孩子们也不会平安离开大梁。”
棠哥儿笑了笑,有些羞赧,又有些小得意,笑道:“您是父亲大人的软肋,我是皇上的软肋,他呀,有时候还是得顺着我的,不然我就不喜欢他了。”
这一番话,将亭里所有人都逗笑了。
道是天家无情,其实还有情。
“沈姐姐,其实我有个秘密。”
棠哥儿凑近到沈晚冬跟前,悄声笑道:“姐姐,你相信人能重生么?”
“嗯?”
沈晚冬一愣,不知这孩子到底是何意思。
“哈哈,逗你玩儿呢。”
棠哥儿眨眼顽皮一笑,开心道:“活在当下嘛,即使日子再苦再难,也不自怜自艾,笑笑,也就过去了。”
“是啊。”
沈晚冬点头微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棠哥儿不像十几岁的女孩儿,倒像是她的一个旧友,一个很久不见的妹妹。
夕阳将尽,倦鸟们扑棱着翅膀,飞回它们的天空。
在远处玩的乔儿献儿跑过来,一左一右地拽着他们母亲的袖子,催促道:“怎么还不走,我们不去找爹爹了么?”
沈晚冬甜甜一笑,等了一年多,她就是在等这一天。可是当离开大梁的这刻,却心绪万千,竟有丝舍不得。
“章大哥,我要走了。”
沈晚冬看向坐在身侧的章谦溢,他这会儿眼睛红红的,可却在拼命抑制住悲伤,一直在笑。
多少年了,小妹和公子终究要分别了。
“小,小妹……”
章谦溢声音有些颤抖,他将哽咽吞入腹中,笑着看她,看这个昔年的红颜知己,这个萦绕在心头的淡淡茉香。本来有千言万语,可临别,竟一句都说不出。
他本想着像老梁一样,随他们夫妇住到一城,于是此生便可终老。
但又打消了这念头,若是真将他们当成朋友,那就该潇洒远离,就像当初的唐令一样。
有些人一瞬错过,那就错过了一辈子……
章谦溢强笑,哽咽道:“好,要保重!”
“你看看,大梁就在那边。”
沈晚冬看着远方影影绰绰的城,轻轻嗅了口,仿佛能闻见属于繁华的香味。她的神情有些哀伤,叹道: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些年在大梁,我经历过太多的飘零浮沉,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含姝死了、梅姨死了、戚夫人死了、杜老死了、玉梁疯了,我来了一场,留下了什么,可最终又带走了什么?”
章谦溢笑了笑,终于,他终于在许多年后,敢正大光明地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留下了一段叫晚冬的传说,带走了荣明海的一生。小妹,珍重!”
*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来靖县是北地有名的恶人谷,这里民风彪悍,嗜酒成风。
传说,许多走投无路的江洋大盗会藏匿此地;传说,好些世外高人会隐居此地……
传说终究是传说,有什么可信呢,反正铁蛋儿就不信。
铁蛋儿是个小乞丐,身上很臭,每年只有夏天洗澡,为什么,因为夏天多雨嘛,在七月选个好日子,站在雨地随便冲冲,又能混一年。
这么脏臭的乞丐,谁都讨厌,大家见了他都捏着鼻子绕道走;铁蛋儿也讨厌他们,有时故意伸出条腿,将打铁的独眼老赵绊倒;有时气儿不顺了,去猎户小李家偷几只山鸡;有时开心了,摸进厨子老冯家,调戏调戏他那个又肥又凶的懒婆娘;有时抽旱烟抽上头了,就去给牛鼻子老道和秃驴和尚下春.药,哈哈哈,看着他们红着脸泡在井水里,口里不住地念阿弥陀佛,色即是空,别提多爽快了。
县里每个人都讨厌他,唯独开面馆的荣老黑喜欢他。所以铁蛋儿没事的时候总会去荣老黑的“黑鬼面馆”坐坐,帮着打打下手,倒倒泔水什么的。
荣老黑是去年来县里的,与他一块出现的就有打铁的老赵、猎户小李、厨子老冯,还有那两个和尚道士,他们好像是朋友,但好像又不怎么熟。
继续说荣老黑吧,他这个人身量极高,块儿又大,偏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