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逢杰走后,沈海云就去服侍父亲洗脸,沈父微微摆手,喘了一会,突然伸出双手,颤巍巍地抓起女儿的手,深陷的眼球盯着沈海云。沈海云问:“爸,有事吗?”沈父眼珠子转向廖承东那边。沈海云喊廖承东过来,两个人一齐站立在沈父面前。
沈父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看过一遍,那张蜡黄的脸此时泛点血色,他说:“承东,女儿,我这病是不能好了,也没几天活头了,有句话憋在心里好长时间,今天我就直说了吧。承东把河生当亲弟弟,把我们一家子当家人,给我治病,还让我们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我说什么都感激不尽,我沈家何德何能敢接受你当我的儿啊……”沈父停下来喘气,那双殷切的眼神盯着廖承东,他缓缓对廖承东伸出双手,廖承东立即攥住,沈父说:“承东,要是不嫌弃海云,你们把事情办了吧,趁我还有口气。”沈父说这句话时,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声音竟然高几分。
海云不好意思,早出了门。
廖承东只觉一股血在胸腔里汩汩涌着,像泉水一样,这泉涌是这么温暖,可又是这么酸楚,他二话没说,攥紧沈父双手,拼命点头。
沈海云没走远,听到这话后,立即走进屋,说:“爸爸,这事等弟弟回家再说,人家老爷都求他,一定有要紧事,也是信任他,我们再不能拖他后腿了。”沈海云早就看出来,廖承东是个有想法的人,一个不安现状的人,她爱他,就不能拖他后腿。
廖承东说:“别说了,我哪也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
沈海云坚定地说:“我不想现在就跟你结婚。”
沈父在床上咳嗽着。
沈海云立即过去,摸摸他的胸口,又翻身拍后背。沈父微微摇头,沈海云让父亲平躺着,站在床沿上,说:“还是等弟弟回来再说,真能成事,什么时候也不迟,我不在乎这几天。”这话既像是说给父亲听的,又像是说给廖承东听的。
廖承东说:“我不会给许家做事的。”
沈海云说:“你心里想回去,我晓得。你忘不了你父亲,那里是你的老家,你还记得去年你跟我讲的那些话吗?我忘不了,你更不会忘记的,你得回去。”
廖承东说:“我不会回去的。”
这时,沈父轻唤了一声女儿,他们都一起走到他跟前,沈父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行。”
廖承东说:“不行,都别说了,我不会回去的。”
沈海云二话没说,就推他出去,还关上门。
廖承东敲不开门,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他又回身去敲门,沈海云就是不开。她只好去了工厂简陋宿舍就寝。
可能是太累了,廖承东身子挨着床就睡着了,睡着睡着,突然就有人摇醒他,说沈海云家出事了。他吓得骨碌下床,到了弄堂,看到许多人围在家门口,他撇开人群钻进屋,就见沈海云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地上躺着已经直挺挺的沈父。沈海云见他来了,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就扑到他怀里。她边哭边说:“你走后,爸爸就一直叹气。我晓得爸爸的心思,就劝他。爸爸说,你弟弟回不来了。我解释好一会,爸爸才好些,说自己饿了,让我去给他买碗混沌。哪里就想到爸爸走了绝路。”
廖承东的一双泪眼这才看到,沈父那条平时用作裤带的布条,还挂在墙上的钉子上。他是用如此方式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是用这种办法决绝地解脱了他和沈海云的负担;他是用这种态度毫不含糊地告诉他们,让他们在一起啊。
廖承东不敢只顾悲痛,马上安排后事。没多会,许逢杰来了,了解情况后立即回去,过了一会,他又来了,还带来几个人过来帮忙。天亮后,又拉来了一口棺材。许逢杰跟廖承东一起,依照风俗,井井有条操办丧事,找好墓地后,下午就将沈父安葬了。
丧事完毕后,许逢杰这才跟廖承东和沈海云说:“老爷请你们去一趟,你们抽空去一趟吧。”
第二天一大早,廖承东就带着沈海云,买了礼物,来到沈公馆。见到许怀政,沈海云当即跪地磕头致谢。许怀政扶起她,说:“不要这样,承东的事就是我的事。”
廖承东说:“董事长,我来一是感谢,二是接受你的安排。你就下指示吧。”
许怀政摆摆手,笑说:“我哪敢有什么指示啊,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他让廖承东和沈海云都坐下,继续说:“日本人来势汹汹,大片国土沦丧,依此情势,老家只怕难保。你知道,我在闸北的厂子被鬼子炸成焦土,只好迁址租界。我在老家还有产业,我不能把它留给日本人,我想跟你们郭队长进一步商讨一下对策,这封信写了我的一些想法。辛苦你跑一趟,时间不等人啊。”说着,就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已经封好的信。交给廖承东时,他看了一眼沈海云,转身对廖承东说:“当然,这边的事你要妥善处理好。”
廖承东说:“我都想好了,这次我带海云一起走。”
许怀政点点头,将信交给廖承东,说:“那更好,请一定交到郭队长手里。”
沈海云看着廖承东,他没跟她提这件事,可她愿意跟他一起去,哪怕前面荆棘密布,刀山火海。她问:“老爷,我去行吗?”
许怀政点头说:“别喊老爷,生分了。承东啊,一路上可要照顾好人家。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