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承东避开她的眼锋,说:“我会回来,一定回来,我替报仇,替河生弟弟报仇。你跟着郭队长好好的,别看郭队长平时威严,可他人好,真的,心眼好,又有水平。”
俞春红点着头,望着他,脸色绯红起来,说:“我希望很快再见到你。”
这时,郭国进队长来了,笑说:“放心,你们会见面的。”
郭队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交给廖承东,“送给你的,里面还有一封信,交给谁我都写明了,现在不要看,回头再看不迟。”
廖承东接过来,是一灰皮笔记本,半旧的,翻了翻,里面写满了字。他十分珍重地装进随身的小包里。郭队长拍了拍廖承东肩头,交给他已经写好的红十字会名帖,说:“一路上要注意安全。”又吩咐他如何躲开飞机轰炸,如何跟盘问的人周旋,廖承东一一领会。郭队长最后说:“记住,回去后第一件事是去看看许董事长,他对你可是很看好啊,第二件事,要妥善安排好沈河生的家人。我很希望你还能回来,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出发吧。”
廖承东笔直站立,向队长献个军礼,答道:“谢谢队长,后会有期。”就上车出发了。
廖承东回到上海已是傍晚时分。离开上海几个月了,眼前的景象是他想象不到的:看不到一点战争创伤,街道上霓虹闪烁,打扮光鲜的情侣手挽手在街边走,人力车在人流中穿行,小贩的叫卖声拖得长长的,很有些韵味,电影海报上的美人嘴唇鲜红,眼睛迷离,似乎在对过往的人们卖弄风情。
要不是身穿红十字会服装,带着袖章,蓬头垢面的廖承东看起来更像个乞丐。他想不能以这种面目去见沈父和沈海云,他先去理了发,走出理发店时,天色向晚。廖承东想走快,但快不起来,除了身体累,他心难过。怎么去见沈家人,怎么开口说出沈河生死了的消息?他不知如何面对。他想先去见沈海云,到了厂子里,才知道已经下班了。想必她是去煤场担煤去了,只要一有空隙,她总是去那赚点零钱。晚上再说吧,他想。
去沈公馆,把郭队长的信交给人家吧。
廖承东来到法租界的许公馆,站在许公馆院门前,他没有立即摁门铃。一股北风迎面扑向他,他打了个寒颤,快到夏天,却似乎春寒料峭。沈公馆静悄悄的,只有几间屋亮了灯,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来过这了。这里是他深藏在儿时记忆至今未化解的疑问所在,也是让他生厌生疑之地。可郭队长托付的事情,他不能不来。
不一会,院门开了,一辆黑色轿车悄然驶进公馆,车停在院中。灯光下,廖承东看到,最先从车里下来的是管家许逢杰,只见他下来后忙去开后车门。
这会,许怀政董事长下来了。
廖承东手里捏着信,想起了郭队长写给他的话:许怀政虽然工厂遭难,但为了抗战,他不遗余力,是个可以信任的资本家。这些他都了解,但有个疑问在廖承东脑子里升起:郭队长是否知晓,父亲跟许家早年就有来往呢?
许怀政可能早就看到了廖承东。他不紧不慢地朝他走过来,说:“承东,是你呀,进来进来,叔叔很早就想找你谈谈心了。”
廖承东将信交给许怀政,说:“我们队长让交给你的。”回身就离开。
许怀政接过信,立即拆开看,见他要走,又顾不上看,做个拦住他的手势,和颜悦色地说:“到屋里坐会吧。”
管家许逢杰走上前,笑容可掬地推搡着廖承东,随边走边看信的许怀政来到董事长的书房,方退了出来。
许怀政请廖承东坐在沙发上,亲自给他沏茶,端着茶杯递给他,笑道:“你就是不肯来,要不是郭队长,只怕你是不肯进我家门的。都长成大小伙子了,一表人才。对了,你改了名字,叫承东,我能猜到你的意图,不过,要不是郭队长跟我讲明了,我还真不知道廖承东是谁啊。”
廖承东表情生硬,默不作声,但有一点他知道,郭队长跟许怀政都对自己很关注。
许怀政沉默了一会,说:“你们队长对你可器重了,当然,你首先是个可以被器重的人。对了,去过我们老家一趟,对老家有何印象?”
廖承东还是不吭气。
许怀政淡淡地说:“你是为你那小伙伴的死难过吧,我理解,但战争总会死人的。”
看来郭队长把什么都告诉他了。
许怀政又说:“你才回来,路上辛苦了。”就喊管家过来,让他带廖承东去洗澡换衣服,又让厨房多加几个菜,留他吃完饭。
廖承东不敢接受如此款待,悲伤和一种愤懑此刻填满了他的胸膛,他站起来无声鞠躬道别,就往外走。
管家许逢杰拦下他,说:“老爷留你,你就听话吧。”
廖承东停下脚说:“有事就请直说吧。”
“我还是想问你,对老家,你印象如何?”许怀政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廖承东偏过脸看他,说:“你不是不晓得,我打小不就生活在上海吗,能有什么印象?”说着拔腿就出了门。
出了沈公馆,廖承东不知道往哪里走。可是,他告诉自己,还是要回家。为了让自己复杂的心情平复下来,他走得极慢,还绕道去买了点心,就这样磨磨蹭蹭好久才进了弄堂。
弄堂里家家亮灯了,昏黄的灯光拉得他的影子长长的,他手里拎着那纸包点心晃来晃去,影子被扩大着,也在地上明明灭灭摇晃着,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