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练拿着白子画做筏子,在场的谁都没觉得不对。今日这事说到底就是因白子画而起的,秋练不疼不痒点他一句,连迁怒都不算,以她素日的脾气,已算客气了。再说了,笙箫默瞟一眼身边的白子画,酸溜溜地想,就凭秋练和掌门师兄的情分,还能当真为难他不成?
反倒是刚才听幽若说,花千骨身上的衫子是秋练亲笔画的,笙箫默顿时起了兴趣,眯起眼细细观瞧起来,才发觉那衫子上竟是一幅题着小诗的墨梅图。笙箫默禀赋风雅,于丹青上亦有些造诣,他素日常以诗书自娱,却从未想过女子的衣衫上竟能以一副完整的图画作为装饰。如此奇巧到有点任性的心思,也只有秋练才会有了。
幽若见摩严偃旗息鼓,一口气顿时顺了,她低下头抿抿嘴角,在睫毛的掩护下给秋练递了个赞赏的眼神。
不只是幽若,很多人早前凝固的神情都如同融化了坚冰的小河,重又流动起来,空气中多了许多轻松的意味,立在殿外的弟子甚至忍不住直接露出了笑容。
唉,还是内掌门不在的这几年,大家伙让世尊吓住了,一时竟忘了:世尊虽然凶,可跟内掌门作对,他几时占过上风了?也就是内掌门刚来那两年礼让他三分,后来两人分歧逐渐明朗,冲突亦剧烈起来,内掌门可再没留过手,世尊次次造衅又回回败得一溃千里,慢慢也就收敛起了锋芒,至少不敢与她正面交锋了。
弟子们还曾感叹,世尊那么执拗的性格,那么死硬的脾气,连尊上都拿他没办法,谁成想叫个女子给掰过来了,看来再强横的人也是有人治的嘛。
秋练出现后,只说了两句话就把在场之人的情绪调动地打了无数个转儿,而态度始终波澜不惊没有一丝起伏的,大概就只有花千骨了。不管秋练说什么,花千骨都不怎么在意,她清亮如水的双眸就那样注视着秋练,专注地倾听,唇边一直带着轻柔的笑意。只在听见秋练嫌她穿得素净时,她到底还是现出犹豫之色,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
秋练一手托在腮下,眼睛也盯在花千骨身上。想了片刻,她突然出手,凌空一拂衣袖,一道红光自她袖中迸出,眨眼间就扑入花千骨怀中,消失无踪了。秋练动作太快,连白子画都来不及反应,她的衣袖已然落下,笑吟吟地负手而立,神色中颇为得意。
众人急去看花千骨,惊见她白衫子上的几枝墨梅竟如水草般游动起来,一晃神的功夫树干就变得粗壮虬曲,树上又抽出新枝,枝上涌出红艳艳的梅花来。那花朵炽烈如火,一簇簇一团团开得热烈暄妍,格外明亮夺目。
幽若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衣衫上原先淡淡几笔勾勒出的疏淡墨梅变成了繁密丰丽的红梅,然而又描画得疏密有致、浓淡合宜,只见一片缤纷烂漫,没有分毫累赘俗艳之感。
幽若看得喜欢,正要开口夸赞,忽又“咦”了一声,咕哝道:“怎么多了几个字?”她凑近去看,可不是多了几个字嘛,原本梅花旁题的是首十六字的小诗,现在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首七言八句。
幽若看了一眼,忍不住读出声来:“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读完第一句,她情不自禁地轻呼一声,惊喟之色溢于言表。
笙箫默同时眼前一亮,马上侧耳聆听。
“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幽若读完,只觉余香满口,辞意美不胜收。
笙箫默亦在心中品度,前一句确实气势不凡,论气力颇似当年的“桃花得气美人中”,后面的就平了些,只不过每一句都紧紧扣着一个“红”字,十分切题,诗情对照画意,更有交相辉映之感。其实笙箫默更喜欢的是原本“非香之香,非色之色……”那四句,短短十六个字,却清新自然,颇有飘然出尘之感,远胜于这咏红梅的富贵意味。
不过想来秋练自有她的用意,笙箫默默默想着,又看了眼花千骨。花千骨衣上的墨梅已尽数变作红梅,望去满身彤霞明灭。她原本肤光胜雪,叫这绯色一映,脸上泛起红晕,平添一抹娇艳,先前那种清冷出尘的意味便不知不觉地消失无踪了。
秋练满意地颔首:“这才像个姑娘家的样子嘛。”花千骨抚抚衣袖,垂睫冁然一笑,算是接受了秋练的所为。笙箫默觉得有意思,睃了眼身边的白子画,果然见到他直愣愣地看着花千骨,都有些失神了。
笙箫默暗有所悟,花千骨刚进殿时他曾仔细看过,她举止落落大方,神态也很从容,和掌门师兄对视时柔情款款,十分灵动鲜明。然而大师兄出声之后,她的眸色霎时暗沉下来,漆黑阴冷如万古长夜,一丝光彩都不见。她又着了一身白衣,愈发显得冰一样冷,人虽站在当地,神魂却像远在天边,留下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而已。
秋练的出现后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认为她这是在针对摩严,可谁又注意到,就在她这番作为之后,花千骨整个人蓦然鲜活了,如同天外之人落入了人间烟火气中。笙箫默正在默默点头,突然又为师兄担心起来,掌门师兄虽然待千骨一片真情,可秋练的这番细腻心思,他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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