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低声道:“那么岛主为何对小公子……不管不问?”乐逾沉默片刻,道:“我与他母亲之间,有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他母亲不愿嫁给我,也不愿与我有牵连。而他越来越像他母亲。”
惠娘不知如何回话是好,乐逾道:“好好照顾他。”语罢转身离去,背影虽颀长健硕,竟也有些疲惫,不多时便见不到踪影。
他这一去没有要侍女打灯引路,侍女也是怔怔的。惠娘却不由得想起他说的小公子的母亲,她听闻小公子的生母难产而死,可听岛主话中之意,却不像在说一个故去的女人。若小公子像她,她该是何等天姿国色,又是什么样的女人能与岛主有这样多恩怨,竟不愿与岛主一道回归蓬莱,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只觉怅然,到乐濡床边守他一夜。次日朱大夫前来探视,是个须发皆花白的老者,诊过乐濡的脉,脸色沉肃,惠娘心也随之沉下去,镇定道:“大夫?”
朱大夫霍然起身,道:“胡闹!胡闹!”他又走上几个圈,须发都气得颤抖,道:“岛主昨日来过是不是?”惠娘小心道:“是,岛主一直留到昨夜,用真气护着小公子。”
朱大夫气道:“他护个屁!”这位大夫还是乐羡鱼请上蓬莱的,在乐逾少年时为他诊治过不知几次被母亲教训出的伤,他气了一时,见惠娘神态,又看看乐濡热退了,安安静静睡着,便压低声音,道:“我照料过前岛主,也就是岛主的母亲,乐氏一脉天生根骨就适宜练武。不知为何,小公子……却好像没这样的根骨,不过寻常资质。岛主应该也知道,他昨日为小公子,洗筋伐髓,竟事先不说一声,仗着自己如今内力充沛,胡作非为!洗筋伐髓是多凶险的事!他勉力为之,想必是要修养上一段时日的。但经过这一回,有岛主耗费这许多内力打下根基,小公子来日只要不过分惫懒,至少小宗师的修为是手到擒来了。”
鲸鲵堂外有不疾不徐的足音,乐逾放下拭剑,屈指一弹,颀颀一声清吟,归入鞘中。
松林山石里,林宣披着一领秋香色斗篷自碧绿潭水边来。并无人看,也遵循礼仪地在柴门外伸手轻扣,扣得两声不见人,才吱呀一声推门而入。
乐逾对着庭园听之任之,小径上早已散落一片松针。松针覆盖泥土,他行到宽敞木廊上,笑道:“岛主前度要先生抚琴,欠下先生一笔字债,先生嘱我来做这讨债鬼了。”
他说的是乌柘枝来时,乐逾授意辜薪池与她斗琴一事。林宣知道要稍等,就解开颈下斗篷衣带,露出淡淡蓝色衣服。因为衣色浅淡明亮,他又风姿出众,竟站出几分亭亭的韵致。
真如一株玉树。林宣本是辜薪池带上蓬莱岛的,他的父亲是欺世盗名、穷凶极恶之徒,母亲却是被父亲所害的一位烈性女子,临终前将林宣托付给辜薪池。
辜薪池待他如老师,如兄长,乐逾初见他时林宣才不过七八岁,久而久之,乐逾也对他爱屋及乌,很喜欢看这晚辈在蓬莱岛上鲸鲵堂与八面风来阁间来去,众人就把到鲸鲵堂的差事就都交给了林宣。
乐逾曾对辜薪池直言,对林宣高看一眼,因为儿子弟子都是邻家的好,这年轻人犹如芝兰馥郁,玉树亭立。让林宣留在蓬莱岛上,也就如同使芝兰玉树生长在庭阶之下,实在赏心悦目。
林宣只听乐逾哂道:“讨债的事总要你做,你也该向他讨债了。”痛快地铺纸落笔,林宣走近去看,却见一首是五言律诗,中有一句:庭前佳木老,主人竟不知?
不由无奈道:“岛主何必这样调侃先生?”你庭前的佳树已长成长老,你还要犹若不知到什么时候?
乐逾道:“你倒是护着他。”林宣微微一笑,脸上都是释然又安宁的神情,低声道:“我不维护先生,还能维护谁呢?“
乐逾便将那纸一揭一扔,另取一张,这回写的却是:俗务未易了,且向酒边来。君如无我,问君怀抱向谁开?但放平生丘壑,莫管他人嘲骂,深蛰要惊雷。白发还自笑,何地置哀颓。
一气呵成,停笔才道:“他温柔平和,心气却最清高,你能维护他,很好。”
林宣往昔看不出辜薪池气性清高之处,只觉得先生温柔平和,直到这几年,尤其是评议垂拱司一事后才终于看清,也更看清岛主与他的情谊。那落了墨的纸面初干,林宣将宽幅宣纸仔细卷起,对乐逾行了一礼,认真道:“我代先生多谢岛主。”
东宫之内,正是午膳时分。太子落水受了惊悸,对外一直宣称身体未愈。连听朝也不去,就在东宫病床上理事。
太子养病,身边只有太子妃服侍。田弥弥自储正殿中走出,两行侍女捧羽扇香炉,乘辇回殿,伺候萧尚醴用过药,这时才传膳。
侍女来报,聂娘子求见。田弥弥笑道:“还不快请进来!”亲自迎上去,啜笑看聂飞鸾行礼,便将她双手一牵,带到席边一同坐下。
她边吃边笑着看她,聂飞鸾却提箸沉吟。田弥弥遣退侍女,坐到她身侧更近,挽住她手臂,道:“姐姐跟我在一起,还在想什么?”
这一问很有些天真埋怨的撒娇,她如今在外都是滴水不漏,明慧贤德,浑叫人忘却两三年前还是个英气敏锐的少女。唯有在她面前才缠人得像扭股糖。
聂飞鸾全心全意替她设想,只蹙眉道:“太子殿下从淛州带回的那位江娘子要在千秋节献艺,请我为她改动舞步。我却总觉得……她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