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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可算是洗完了,乔万山觉得这简直是自己活了二十年来洗过最煎熬的澡。
出来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被澡堂里的水汽蒸的。
只是乔万山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正好都没事儿,来一趟城里,就打算不急着回去,先逛逛,看看家里有什么需要的。
这地方两天一小集,三天一大集,俩小集一大集,一年三百六五天,井然交错。今儿正值逢大集【注1】。宽街窄道,店铺大门全敞,到处热热闹闹的。
两人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走到一处街尾,有个戴着老式瓜皮帽的小老头拿个黑布隆冬的爆米花机给人炸爆米花,一群小孩围着闹着,黑布隆冬的机器轰轰,再“砰”一声巨响,香香甜甜的味道就散出来了。
方卿远远地就盯着瞧了,拽了拽乔万山的衣角:“哥,我们买点爆米花好不?”
刚才的水汽蒸出的红晕还在脸上没有消下去,害羞一样。
乔万山真是爱极了他这模样。
你不了解他的时候,他一副读书人清高的姿态,像是这人间都与他无关,待你与他熟了,他又向你流露出小孩子的天真来,乔万山哪还有拒绝的话?
两人在旁边等着。
乔万山和方卿出来时也没想到要买爆米花,路边等着的人大都自己拿着一小袋玉米,一个大婶儿见他俩什么也没带,好心地分给了他们几把,还偷偷给他俩说:“没带粮食,宁愿不要,也别在他这里买,可贵了,上回俺丫头非要吃,就那一小瓢儿玉米粒儿,管俺要五分钱!”
两人连忙谢过人家,乔万山两手抓着衣角兜着。轮到他们的时候,乔万山走过去把玉米粒从壶口倒进去,那乌漆嘛黑的壶两头窄中间肥,只能平躺,站是站不住的。
那小老头接着又加了两勺看起来像糖一样的东西,然后扣上盖子,再用一个长铁钩上劲拧紧,这盖子和壶口得紧密相连,没拧紧就会漏气,漏气的壶炸出来的爆米花有糊有生,没人要。
这大爷个子小小的,却还挺有劲儿,把看起来沉沉的大黑壶放在一个圆柱形的铁桶上,铁桶上头两边被挖了两个半圆,凹下去,壶放上去正好两头卡在凹陷里,稳稳地,手动摇起来,黑黑的壶在火上转啊转,差不多的时候,老大爷把壶拿下来,在壶口套上一个网眼细小的袋子,一脚踩住壶颈,再用铁钩把壶盖快速拧松——
“砰!!”
白烟散出来,看不到彼此间人脸,等到白烟散尽,拿起网袋,甜腻的味道飘在鼻间。
乔万山抖了抖袋子,一个一个的金灿灿的爆米花就你挤我我挤你地滚动起来,煞是可爱。
两人把头埋进袋子口,狠狠地吸上一口,一脸满足,再抬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七章
腊月初时,大锅饭到底是吃不下去了。
吃到后头,米汤锅里没米,人都想到最后头打饭,为嘛?到底了能盛上几粒米。
开始时有r_ou_包子,虽然r_ou_少得可怜,好歹还有,现在甭说r_ou_包子,连包子都没有,只剩些窝窝头。
公社食堂的实践连半年都没有撑到就夭折了。
乔万山家的骡子平车又给领了回去,送去时健壮的骡子,回来时已经没有骡形了,平车的一只轮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扎坏了,扁扁的,车轮皮子贴在轱辘架上。
小羊更不用说,还没养大就早进了全村人的肚子里。
原先去领饭的时候还能见着些牲畜,j-i鸭鹅之类,现在整个村里倏地荒凉了不少。
锅是得重买了,一堆破铜烂铁被上面返下来,再没法变成原样。
全都得重来一回。
方卿从那面书墙里抽出一个崭新的横线本,一翻开,里面全是毛票。
最大的是一张十元的,剩余的基本都是些小面值的两分、五分、一毛,都很旧,起了毛边,不知道在多少人的手里揉过捻过点过用过,最后一页纸被折起来形成一个倒三角,里面装着些一分的小分格儿【注1】。
乔万山知道方卿这个夹了钱的本子,方卿在他面前坦坦荡荡把这本子放在书墙的一摞书上,从不遮掩。
他明白方卿的意思,是要他需要就拿。
可他总觉得自己是这家里顶梁柱,方卿用他的钱可以,他用方卿的钱,呸,没出息。
方卿把最大的那张十元抽出来给乔万山,乔万山连忙摆手,“不不不,俺不要你的钱,俺有钱!”
方卿看着他不说话。
乔万山不吱声了,他那点老婆本儿他娘到底没给他留住,被他偷偷给买药用掉了,生病的人就是一个无底洞,填不满。
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方卿都看在眼里,他拿起乔万山的手,把钱放进他手里,道:“哥,我刚来第一天的时候,你让我别见外,把这地儿当成自己家,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拿着,买锅去。”
乔万山把钱攥在手里,没说话,出门了。
回来的时候背上多了一口大锅,麻绳拧着捆起来,从肩膀绕到前胸,一只大手紧攥着,另一只手拎着油盐酱油之类瓶瓶袋袋,还有一小袋大米,袋子里还装着一把布包起来的菜刀,一柄勺子和一柄锅铲。
乔万山把锅放下,方卿找了些麦秸秆放进了锅里,点着了,这是给锅“退火”【注2】,然后拿磨刀石给锅磨了一圈,本来该用砂纸,但家里没有,只好用磨刀石代替,来来回回磨了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