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弄明白了这一番来龙去脉,真是哭笑不得,侧首去望谢燕堂,师兄弟眼神一交,俱已知晓对方的无奈之意,世间都说“狡诈如狐”,这偏偏却是个呆狐狸。
直至进了城,叶孤鸿仍是不时想起失笑,被谢燕堂狠狠一攥手心,“你若再想那呆子...”其后之话,不言而喻。叶孤鸿蓦地想起行来途中之事,脸上顿时绯红,不再提起古宣。两人慢行缓看,此时距谢燕堂离家已有五十多年,少时相识之人大多鬓毛已衰,相见不识,景物也迥异从前,偶然见一处有些眼熟,仔细回忆,抬手指给师弟看。
渐渐行到一处小巷中,一支梧桐从旁横逸斜出,枝上皆是片片极新极碧的叶,其下星星缀着许多圆圆小小的毛球。行到巷口,谢燕堂突然停步,望向斜对面一处大门,“那便是魏家。”
叶孤鸿顺势看去,只见一溜灰墙上覆着青瓦,墙角苔痕斑斑,近门处则打扫得一尘不染,一株梧桐从院墙上方露出绿荫,门户朴素,却也建筑清雅,深沉有度。谢燕堂在原地看着,却并不上前。见师弟诧异望来,静了会儿,微微摇头:“已不知该与他们说什么。”见他双眼低垂,面上神色不明,叶孤鸿有心相劝,却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正踟蹰着,街那边却已经有个苍头瞪大了眼,盯着谢燕堂看了又看,既惊且喜,连声音都颤颤了:“可是二娘子?”
这突然一声引得一片兵荒马乱,谢燕堂与叶孤鸿被厮婢并那苍头簇着往里走,半道上魏微娘此身之兄长已急匆匆迎了出来。乍见容颜依旧的胞妹,怔楞片刻,未及开口,已先泪流。
魏微娘之上有三位兄长并一姐,大姐嫁往易州,已于五年前去世;二兄在父母病逝时哀毁过度,未几亦病亡;三兄在朝为官,已经离家数十年,魏家老宅中只有长兄魏徽之并妻子,如今骤见幼妹,当年垂髫情景宛在眼前,一时凝噎,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魏徽之比幼妹年长十余岁,其妻元氏进门时小姑微娘才两岁大,因婆母多病,几乎是当作自己女儿来教养。好容易长到六岁,能书文,能诵诗,却一朝被仙人点化,从此仙凡相隔,之后再见,也是客人一般,再也亲近不来。一双老人去后,微娘便不再现身,虽觉得牵念,却也无端松了口气。谁料已过二十多年又突然到访,情动之外,却也尴尬,拜问寒温外,一时竟无话可说。
不独魏家人,谢燕堂也是如此。因他们来得突然,元氏只得唤人匆匆打扫出一处院子。待厮婢都退下,谢燕堂坐在榻上默默不语,弦月光芒透窗而入,照得他眼睫下阴影深深。叶孤鸿窃窃过来,欲言又止。
见他步态宛若小猫儿般小心又警惕,谢燕堂只觉有趣,颊边顿时勾出一抹笑影,伸手牵了师弟在边上坐下,忍不住摸摸他耳畔。叶孤鸿偏头去应,软语道:“是我强求了。”他只“当欲知后来路,须向从前求”,却未想到有的前路,已经回不去了。
谢燕堂柔柔摩挲他鬓角,道:“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路。又岂非修行人独有。”自被点化那一日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与此身的血脉至亲有什么相同。如春日里探身去看的牡丹,偶然掠过发边,便是那一瞬,也就如此了。
叶孤鸿心有戚戚,顺着谢燕堂话音轻叹一声,“既如此,我们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