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将核舟收起,将身上衣物略整理了,才与谢燕堂一起出去。此处是宋城城郊处一座小山,湖湘多水多山,又值春日,水波流溢,碧色泱泱,还未穿林而出,就听到嬉笑声隔林传来。又往下走了一段,便见许多年轻男女在水边相随嬉游,手持芳草,既歌且笑。
叶孤鸿一愣,旋即明了:“今日原来是上巳。”
湖湘多苗夷,后经开化,设归义、新化、沐恩等县,数百年中陆续有汉民迁来,风俗相侵,习气较中原更为开放,少年男女相约外出游玩实属寻常,尤其春日更多苗夷歌会,风气开明的人家也有参与,甚至县主也偶来与民同乐。
两人边走边瞧,将过一架木桥时,叶孤鸿突然停步,瞥一眼桥头柳树下,笑道:“却是我们扰了别人兴致。”
桥头这一株柳树甚高,万条丝绦垂下,随风拂拂,如荡碧波。树下有圆石并几个石墩儿,石上搁着梅花供春壶与一只小小的银杯,另有几张纸上墨迹尚且未干,却不知主人去了何处。叶孤鸿在桥上曼声道:“我等路过,并无他意。”
又过了片刻,只听柳枝里窸窸窣窣,从树缝中慢慢挤出一扁形,落地后以手搓头及手足,渐次而圆,终成一人形,方巾朱履,衣摆下却露出毛茸茸的一截尾巴,嘴边仍带着两根细须。他将叶孤鸿与谢燕堂仔细看了看,如人间读书人样长揖拱手:“生员古宣见过两位仙人。”
叶孤鸿笑问道:“不知是哪家生员?”
古宣细须一翘:“某乃太平娘娘座下生员,前岁秋以文理精通而进。”他请两人在石墩坐下,又从石下包袱里取了两只酒杯并一把乌银珐琅壶,殷勤道“村酿薄陋,仙人略尝一尝。”
叶孤鸿轻啜一口,酒水滋味并不厚,略带点甜意,大约是松脂糯米酿制,冬春时瓮藏四日便可得。见他坦荡饮酒,古宣将心放下一半,又见他取过壶旁纸察看,顿时讪讪,捻了捻细须,局促道:“文笔粗陋,莫污了仙人眼。”
纸上是一首五言诗,写的是枸橼子。此物产于湖湘以南之粤山,每逢秋则赭珠金实,累累悬缀,气象富贵,故多有人从山中移来。且香味蕴籍耐久,颇得文士追捧,以素盏净盘供养,取幽微静素之趣,如古宣诗中亦有写“摘香童仆手,分静素瓷窑”之句。叶孤鸿又往下翻,字迹却又张张不同,文笔更粗,题目却一样,不禁笑问:“不知先生在何处坐馆?”
古宣眯眼一笑,细须随之而动,文绉绉道:“不敢,某正馆于城西徐家,因仰先哲遗风,故问学于稚子,‘风乎舞雩,咏而归’,何其美哉。”说到后来,更是摇头晃脑,不胜神往。
叶孤鸿着实无言以对,这狐狸读了书,居然比凡人还独特些。见古宣已经开始喋喋说起馆中小童,不由回望谢燕堂,微微露出祈求之意。谢燕堂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头次开口:“刚才你为何躲藏?”
古宣对着叶孤鸿尚能侃侃而谈,一见谢燕堂开口顿时结舌,讷讷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此地数月前屡出怪事,先是一家娶妇,新娘新郎却在洞房中破胸失眼而亡,家人赶来只见血淋漓满地,一钩喙巨爪如雪的双头黑鸟高踞于梁,凄鸣三声飞去。后又有乡妇徐氏田间见胡蜂,以头巾驱赶,胡蜂骤化如盘大,暴然分为两扇,合而碎徐氏头颅,齿飞血溅于尺许外树上。同行乡妇几欲骇死,顿时昏绝,后灌饮姜汁方才苏醒。
如此两事连发,宋城一时人心惶惶,又是做法禳解,又是张榜捉妖,正商议着要去拜一拜太平娘娘时,一羽士带着小童姗姗而至,揭了捉妖榜,又将一双头黑鸟与一绿蛇示以众人。
“那羽士说,他与一邪人斗法,好容易将之打死,却无意走失了其豢养的一双妖物与一枚法器,便循着痕迹一路追入湖湘。”那双妖物一为罗刹鸟,乃是积尸之气所化,如灰鹤而大,能变幻作祟,好食人眼。此妖脱身后阴潜于城郊古墓,趁新妇花轿过时混入,后藏身新房,待宾客离去后将一双新人双眼啄去。另一则为蛇怪,能幻化人形,作人语,趁暮色化作邻城王四中表亲,以贺寿之名入其家,夜露异形,如蛇而生两手,舌长丈余,色如朱砂,将一苍头啃噬殆尽,又欲食另一人时被赶来羽士所阻,先化为一蝴蝶,大如车轮,双翅犹如利刃,被那羽士朱笔点中,现原形委顿而死。
这些古宣虽为转述,却宛若亲见,说到紧张处,一双细眼瞠得滚圆,连颊上细须都不由竖了起来。
叶孤鸿道:“你又为何会被那羽士所伤,他竟是一概而论么?”他看得不错,依古宣修炼气候,断不会连胡须尾巴也藏不住,显然是先前不久被术法所上,又细看,那术法竟然有几分名门正宗的影子。
古宣期期艾艾,比之前还要支吾,叶孤鸿耐心听了半晌,才知道原来这古宣见这羽士厉害,竟然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只是天生羞怯,便一路尾随而去,只盼能寻到机缘结交一番,做个把臂之交。结果才出城不久就被那羽士一个雷霆打下,若不是逃得快,一条狐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