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的看着那车朝着自己撞过来,而现在,他的身旁还有一双手,温热的,用广博的胸怀抱着自己。
同样是天旋地转,同样是翻天覆地一般,触碰到季明泽身体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太久了,仿佛是沉睡了整个世纪一般,长年冬眠于地底的婪兽缓缓睁开眼帘。
那仿佛是从什么记忆深处硬生生剥离出来的,封印了许久的记忆一般,往事的所有片段如同潮水一般涌上脑海,搅得他整个头昏昏沉沉。
那个时候的他,头顶着无数光环,最年轻有为的侦讯员,那张伶牙俐齿往往都能撬开最固执嫌犯的嘴,与青涩的脸庞截然相反的是那人处事的态度,更像是侦讯犯人一样,不卑不吭,却又已经有着所有人都敬仰的气度。
他并不是一线的警员,却受着比其他人都要多的景仰,靠着那张冷面的脸和灵便的嘴,他让无数的罪犯深深低下高傲的头颅。
而要不是早已结婚生子,好几个局长都想让他做自家女婿。
那个时候,他是骄傲的,甚至是带着些自傲的,所以才会在那一次一时冲动,一个人去了荒郊野外调查线索。
他都忘了,因为并不是一线警员,他并没有很多现场搏击的经验,甚至也没有配枪的习惯。
而就是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他的人生终究被完全颠覆。
身体上的巨大冲击将他的恍惚拉回了现实,他习惯性的去抓季明泽的手,男人似乎有感应似地将他抱在怀里,恍惚之间,因为车灯的缘故他突然看见季明泽笑了一下。
而沉醉在笑容里的时候,男人轻启双唇,几乎是用着唇语,向他说出了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话。
一瞬间他终于怔忪。
男人的笑有很多种,自嘲的,高傲的,冷漠的,但却都不是真实的,但只有这个时候,这样的表情让他想起了他们最初相遇的那颗菩提老树。
男孩因为自己给过的一把糖而绽开的笑容,斗转星移,千帆过尽之后,他终于明白,这样的神情,和自己已经残破不堪又有幸终于重叠在一起的记忆,终究是合并在了一起。
而鬼使神差的,看见那笑容之后,他竟然也轻轻的勾起了唇角。
如果就这样一起死了的话,也好。
那一瞬间他在男人眼神中看出和自己相同的心境,虽然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起。
“小都,把眼泪擦掉。”
他曾经在记忆中这样对他说道,而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从男孩的十一岁到二十七岁,他们竟然纠缠了整整十六年。
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然后警方眼睁睁的看着车斜躺在了路边的一颗树旁。
“小都……小都……”现实和过去不断的冲击着脑海,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虚实,只是觉得眼前陡然涌出了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昏昏糊糊的脑海才终于清醒,“季,季明泽!”
(5鲜币)《浮游而上》 99
“你,你醒醒!季明泽!”
“你不许死!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你……你不准给我死!”他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炸开,手指上沾染的鲜血使得他浑身冰冷,仿佛都要冻僵,他几乎是嘶声裂肺的吼叫道,“给我起来!你不许死!”
如果就这样离开了?那算什么?刚刚对他轻声述说又算得了什么?
“你给我起来!把话好好说完……”他赤红了一双眼拼命去摇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季明泽,既然要说就要亲口对我说出来!”
“……你要再摇下去,估计他就真的得断气了。”
闵正魁一把推开他,“鬼叫些什么,这家伙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跟随着他的还有身后的急救医生,众人手脚麻利地将他抬上救护车,魏延和正准备跟上去,却被闵正魁拦了下来。
“他不需要你操心,你去看看你儿子吧。”中年男人的声音显得有些颓败,更多地却是气恼,冷声看着他,“在你心里,不永远都是儿子在第一位吗?”
“但是……”
“放心,他不会死,因为他说还有需要守护的人。”
男人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然后随着队伍绝尘而去。而由手下带领着,魏延和也被拉着去做笔录。
如果说之前对于季明泽的行为他是看不惯又只好随他去的话,那么方才看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居然毫不犹豫的扑向对方,闵正魁就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他们的工作每每离死亡那么近,所有的人似乎都已经训练成了能够笑谈生死的地步,但看见那孩子为了个男人倒在血泊里,心里的落差和空洞,还有逐渐蔓延开来的恐惧,就如同当初听见好友因为卧底事实败露而牺牲的时候。
说不愤怒,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这个平凡无奇的男人,却又是那个孩子手中的珍宝。有的时候他真想不动声色的将男人从那孩子的生命中完全抹去,而且凭他的力量,肯定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那个孩子是国家所需要的人才,而处在那个阶段的他,本不应有七情六欲,本不应该被这样的人间琐事所烦忧。
因为这会使人软弱,会使得他培养出来的战士有着致命的弱点。
可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那个孩子已经见证过一次亲人离别的悲恸,如果他再硬生生的将对方最后的希望再次剥夺的话,那么那个曾经骄傲地抬着头不让眼泪流出来的孩子,又还能剩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