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一会儿神下到她身上,二神把鼓交到大神手上,大神就唱着歌乱跳起来。跳到半夜,事情结束,到了送神归山的时刻。这时鼓打得尤其地响,歌声也飘得格外悠远。凄迷的月色下,苍茫的林子里,都听得到这样的歌:“我的二仙家,青龙山,白虎山……夜行三千里,乘着风儿不算难……”
天已经转凉,夜里如不穿上厚实点的衣服,难免要瑟瑟地抖起来。而那歌声混着鼓声,越听越冷,越听越觉得哀凉,如果一个人带着心事,再听到这般声音,彷徨上一整夜也是可以想见的。好像故意要勾起人忧伤的记忆,想起人生中一幕幕的离别,和无忧无虑却再不能回来的幼年时光。沈阳抬头,望见满天的星星,冷冷清清的也在望着他。
沈阳不算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他触景生情,联想起悠悠往事,不能实现的夙愿,不能挽回的别离,不能守住的承诺,不能救的人。忽然之间,他就伤感起来了。人生啊,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艰难?为什么总是充满残缺和悲凉,至死都不得圆满?
这个小县城在吉林和黑龙江的交界处,离哈尔滨不远。在哈尔滨,享受现代的医疗已是习以为常的事,由于受俄国文化的影响,那些小绅士们会特别礼遇年轻的女孩,处处给她们优待。然而就在不远,还算不上乡下的地方,婆家把十二岁的小媳妇打得气息奄奄,人们也不觉得惊奇。他们依然活在那固有的旧时代里,天冷了穿棉衣,天暖了脱棉衣,生病有钱的求神问卦,没钱的坐等宣判,麻木而不发出一声喊叫地活着。
是的,在乌苏里江的那头,就是他的家乡了……然而攻打过去,幸福的生活就会来临吗?苏联会不计报酬地养着抗联,再帮他们夺回东北吗?人们会自动开化,觉醒,建设家园,再也不用卷入上层的纷争吗?他再希望,答案都是否。
他们后来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去了军营。歇下才一会儿,齐齐哈尔摸过来,与他谈天。
齐齐哈尔说:“我听毛子的意思,不用在这里等上很久,可能在天气转凉以前,就要发动进攻了……”他在椅子里朝沈阳挪近一点儿,头也探过去,“你怎么看?”
“什么我怎么看?”
“就是不久就可以发动进攻这个推测。”
“这有什么可说的?苏军内部的算盘咱们哪能知道。说不定和美国人还有商定,把进攻东北和登陆东部沿海的时间结合起来。”沈阳拿过一瓶格瓦斯,喝了两口说,“这不是我们能管的,还是死了心吧。”
齐齐哈尔偏过头想了想,依然看着他。“话是这么说。但是,不也是你拒绝了更多的渠道吗?周旅长主动邀请你参加他们的会议,为什么谢绝?【注1】对苏联人的计划,党委会总比我们知道的多吧。”
“我们又不是共的人,去掺和东北党委会做什么?”
“你不想想,自从你带着大伙投奔共的抵抗组织,不就被看成共的人了吗?现在又故作疏远,何必呢?”
“我没有故作疏远,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有参加过他们党委会非公开的会议。就算别人那么想我们,也只是猜测。要是我接受邀请,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再往后,等夺回土地再被人这么叫,才是真的扯不清楚了。”
“你就……这么地排斥?东北党委远离共的势力中心,就这样你都不愿意?你觉得现在保持中立,等到回去,回到那个我们被苏军看守驻扎的家乡,就能保证东北的中立,不在接下来的政治纷争中横遭波及?那是不可能的,沈阳,你心里也明白。抗战形势是好了,国内关系可没有。共在这些年间实力大涨,民还不愿意面对现实,把他当成自己一手还能捏死的蚂蚁。即使再来一场战争,也不算奇怪……”
“够了!”沈阳用上稍稍严厉的语气,“我们已经吃够战争的苦,不要再轻言战争了!你没有跟小辈讲这些话吧?”
“没有。”齐齐哈尔垂下眼帘。“可是,不说跟不会,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齐齐哈尔轻叹口气,知道再纠缠这话题会引起不愉快,就换了方向。
“说到小辈,你今天散会以后,在伯力逛街和滨子在一起吧?”
“是啊。”
“他有没有……说到回去以后,再提到长春?”
“说了两句回去以后打算怎么样,没提到长春。”
“噢……”
沈阳不知道哈尔滨到底有多少在内心翻涌的话没有说。在异乡流落多年,即使原来锋芒毕露、朝气蓬勃的人也习惯了隐藏情绪。他只是猜想,不提到长春,是因为那股心情和他思念故乡的心情是一样的,不能轻易触碰。
具体怎么形容,他找不到很契合的辞藻。他只知道,一提到那个名字,那块地方,他的心尖就会发烫。
会融化,会流血。
关东神宫的正殿里,莫名其妙地,一座神像掉在地上,碎了。
听到碎裂声的熊本回过头,看到地上的神像立刻紧皱眉头。虽然祭礼已经结束,在他们还没撤出宫殿的时候有物品碎裂,是非常不祥的。
由于和神像站得最近的是大连,他便反射性地说:“大连,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没有碰它——”
“那么是碰到了桌子?”
大连裹在绚丽和服下的身体绷紧了一瞬,没再做声。
长春插话:“我刚才在她身边,没见她碰到任何东西,也没碰到桌子。”
熊本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