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兮伸手一抓,骤然惊醒。
惺忪睁眼,只见日上三竿,帘帐外天光大亮。
她慌忙伸手来看,只见腕上两道血洞边缘已生出了一小圈新鲜的皮肉,悚然洞口收紧了些,平静了些。若非嘴中还残留着零星甜味,她险些以为前一夜惊心动魄的疼痛,只是几重噩梦。
昨夜夜半时分,刚撤去封神钉的伤口还在不断外泄神元。奔腾而出的神元凶戾锋锐,途经伤口又是血流不止,赤裸裸的刺痛扎得莲兮满头冷汗。她本已力竭体虚,却被撕肉贯心的痛楚逼得满床打滚。
封郁将她反抱在怀中,任她疯兽似的又踢又踹。那只惯于震弦抚琴的手,强塞进她的齿间,被她咬的千疮百孔深及筋骨。满嘴血水亦甜亦苦,仿佛已是此生最后尝到的滋味。
于仙族而言,神元金贵更甚鲜血。从前莲兮亲眼见着流尽了神元的仙子,最终瘪成了干尸一具,风儿一吹,便碎成了满地秽渣。那一幕深深烙在脑海,至今清晰。
她不愿被封郁看见那样的凄惨,更不愿在他的怀抱间化作齑粉,几次三番想要挣脱他的臂弯。然而,他却比她更固执,紧窒的怀抱直将两人都捂出满身热汗,也不见他松手片刻。
封郁的掌根鲜血淋漓,再没有一处好肉可给她咬了。他索性取,一颗又一颗哄她嚼在嘴里。她闷声不响泪流不止,他却紧贴在后,说起了从前在凡间游历的所见所闻。
某一句情诗的背后有过怎样的纠葛情爱,某一座高阁的顶端能看见七彩的晚霞,某一条河川俯头时能瞧见七重倒影。一桩桩琐事,由他细心地描绘,总是美的。
封郁本是温静的人,从未如此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直将温润的嗓音磨得微微沙哑。他说要誊抄那句情诗来送她,他说要带她去瞧瞧那样奇妙的晚霞和倒影,唯恐她不信,总要前后重复几遍。破晓时分,神元流失的势头迟缓下来,腕间的刺痛退作隐隐钝痛,她窝缩在他的臂间,总算有了睡意。朦胧间,只听封郁低声笑说:“兮儿你看天亮了,有我在,你便会好好的。”
不错,她终究活下来了,若是封神钉再晚几个时辰抽去,或许便不是这样的侥幸。
莲兮稍有释然,侧头看了看外侧空荡的床榻。封郁的玉枕已冰凉了许久,她伸手一触,便见着枕下露出一角粉色,原来竟是樊城得来的那张缘字情签。彼时,封郁得了签纸,鬼鬼祟祟一折便慌忙收进了袖子,任她软磨硬泡也吝啬着不给瞧一眼。他愈是遮掩,她愈是好奇,这时见着了,岂有不看的道理?
粉绯滚金的纸背也是那一笔缘字,展开来却是鬼画符似的三个大字——“臭小子”。
莲兮不由失声笑了,粗嘎生硬的笑声乍一出口,便让她的心霎时冰冷。心惊之余,只见枕畔肩下依旧是白发如雪,探指一摸,双颊眼角依旧是松弛的皱痕。恰恰这时,屏风外侧传来脚步碎碎,她慌忙埋头躲进丝被里。
听着帘帐一扯,璀璨日光直透进被子里。封郁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问道:“什么事这样开心?远远便听见你的笑声。”
莲兮闷头不吱声,佯装睡得迷糊。封郁却哼哼一笑,拦腰将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紧裹着丝被的她像是只缚茧的小虫,在他坚实的怀里动弹不得,只能由着他掀开了脸上的遮挡。
莲兮只怕封郁看见自己的脸,他刚伸手来捏她的下巴,便被她侧头躲了开。
封郁不急不恼,抱着她像是逗狗儿玩,左一下右一下轻轻来撩她的脸。他修长的手指血痕斑斑,牙印纵横,她一眼看着竟忘了挣扎,终于让他扳正了脸。
阳光通明之下,封郁的瞳仁前所未有的清澈,仿佛只要她一眼便能直看到他的心底去。他望着她笑得满意,点点头说道:“还好,脸上的剑伤不深,配些汤药下去,转日就能愈合了。你这心性,该说是犟呢还是傻呢,天下千万女子,哪有一个会用嘴来抢剑?为夫纵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够你吓的,今后可不许干傻事了!”
怀中的她鹤发枯槁,封郁却视若无睹,绝口不提。只是一面笑话她,一面往摘星楼的上层走去。血痂未及愈合,还交纵在封郁的额前下颔。可这一刻,他的侧脸却俊朗的不真实。他随性的笑声泠泠漱玉,在高阁间来回荡漾,竟勾得她也笑出声来。
这样的晌午,太过寻常。而他与她,亦像是寻常的夫妻,一夜缱绻醒来又是欢好良辰。
莲兮噙泪笑得灿烂,想叫他一声夫君。可望着陌生的楼层,却哽咽得吐不出一个字来。封郁为她描摹了成千画像,原本悬挂得满室满墙,却在她熟睡的功夫里,被他一点不剩统统摘了个干净。唯恐白墙突兀刺了眼,他又在原位替换了诗词字墨,精装细裱,一句句全是你侬我侬的情诗爱辞。只是字迹匆忙,许多比划连残墨都未干透,显是他临时新写的。
过往莲兮最看不得那些文人墨客搬弄的酸话,见一句便要甩一记白眼,再抖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才舒爽了。然则这时张望过去,每一字却都深触心间。
天不老,情难绝。
这六字是她母上素爱的,曾经特意誊了一副,被莲兮要了去挂在闺阁之中。那年她不过千岁出头,懵懵懂懂也并不十分明白其中含义,总归只是觉得字写得娟美罢了。封郁的字迹原是洒脱不羁的,却不知为何在书下这两句时,刻意模仿了她母上的比划。可惜也没学得十成相像,隐约还留了一丝他的狂放,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