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炎本来就是清白的,将这名声还给他本来也是应该的,可冤名是洗刷了,史炎这么多年遭遇的无妄与苦辛又该怎么算呢?
法度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算法,譬如误判了多少年,该赔多少钱,李意阑一时也陷入了茫然,不知道该对这人说什么,又或者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知辛站在平时喂麻雀的地方,看见李意阑离开了史炎跪拜的地方,走到旁边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对他说了一句话。
那种和善的语气被冬风送过来,忽然就让知辛表情一怔,有了种心口被烫到的错觉。
“把眼泪擦了,回家去吧。”
这句话他听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无家可归,师父就将他带回了慈悲寺,然后他就成了一个和尚。
知辛想不到的是经年以后,有人用相同的言语再次打动了他,可感觉却跟师父所给的不同。
他摸了下跳得莫名欢快的心口,将目光从李意阑脸上收了回来,这瞬间知辛是第一回 注意到,李意阑生的居然还挺英俊。
史炎走后不到两刻,松柏斋的马仲就被带来了。
堂前不久前才审过史炎和于师爷,杀威木奉点地时如鼓如雷,不过马仲已过古稀之年,有些耳聋,没怎么被吓到,而是挑了块落脚的地方,颤巍巍地下了跪。
他跪下之后没看堂前,而是侧了下头将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地上,眼里有着怜爱和可惜。
在他望向之处,今年三月他为任阳的盛会扎的老鹰风筝半拆半叠地摞在一起,别有用心正好露出了那点锈迹。
谢才是主审,可他四下瞥了一眼,局促得只想清嗓子。
陪审团的阵仗对他来说有些压力,李意阑和他嫂夫人坐在左边,江秋萍和张潮在右边,吴金和寄声在堂下,分左右站在马仲跟前的不远处,此刻这六双眼睛直接或间接地一股脑都落在马仲身上。
升堂之前李意阑对他交代过,主要盘问哪些问题,谢才击了下惊堂木,“啪”的一声开了场,他明知故问地说:“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马仲如实交代过了前几个问题。
谢才接着问道:“马仲你可知道,本官今日提你前来是为什么?”
马仲趴下翻着上眼皮看他:“禀大人,小老儿不知。”
谢才猛地又一拍惊堂木,提声喝道:“知与不知你心里清楚!本官已经破了你风筝上白骨现的障眼法,如今铁证如山就在眼前,你还要抵赖吗?”
马仲是被他的气势给吓得直哆嗦:“回大、大人的话,小老儿冤枉!小的不清楚,哪里有什么铁证,有什么障眼法啊。”
谢才站起来,挥袖一指那片锈痕,咄咄逼人地说:“你做的风筝,上面的东西,难道还是别人添上去的去的不成?”
马仲顺着他的动作在风筝上找寻,好几遍之后眼神才落在王敬元用碱水点出来的那块上,不确定地结巴道:“大人说的是、是这个吗?这,这难道不是风筝落地时,蹭到的泥巴么?”
这时王锦官与李意阑对视一眼,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不是这老头,他表现出来的所有情态都很自然,没有那种装出来、前后不继的凝滞感。
既然不是马仲,李意阑站起来,像个属官一样凑到谢才旁边耳语了两句,谢大人嘴脸一翻,假装思索了片刻才道:“泥巴?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本官验明了再传你来问话。”
可怜马仲一个老头,反应不过来地被寄声搀起来,拍了拍手臂就这么送出了衙门。
过了会儿周蕊接班被带了过来,谢才只将“你做的风筝”那句换成了“你是周柱良唯一的亲人”,如法炮制地将周蕊诈审了一通,得到的结果意料之中,和马仲一样。
这样在风筝案的线索上,他们还能指望的也就是刘乔和罗六子,对于这两个人,李意阑已经加盖了提刑司的大印,给任阳县令递了一封四百里加急的传书,让对方在接到信后的三日内将人送来。
至于吕川,已经走了一天半,李意阑估了下时间,觉得那边最快也还要一天半才能有消息,便暂时将注意力放在了牢里的刺客和春意阁上。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时在扶江的据点里,吕川已经接到了来自快哉门上头的消息。
末时三刻,篾匠坊。
无独有偶,今天不止李意阑和知辛下过棋,在通报进门之前,吕川和那个任着堂使的老头也在下棋。
吕川的棋艺跟李意阑差不多烂,但他比李意阑能装,落颗子起码要一炷香,堂使敬他来者是客,没有戳破他的实力。于是一局差棋从早上下到午后,最后被一名劲装而来的中年人给终止了。
这人应该是上头的特使,跟吕川昨天接触到的这些人都不一样,一举一动如虎似豹,显得十分有力量。
吕川的注意力先是在他的双眼和臂膀间停留了片刻,接着就被对方的话给吸引了。
“堂使,这是掌教给您的信。”
吕川心头“腾”的就是一震,尹川和扶江相距九百余里,快哉门的情报网得有何其迅速,才能在一天之内就打个来回!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吕川站起来,盯住了堂使手里的竹筒。
堂使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有点发憷,笑了笑道:“阁下稍安,容我先看看。”
吕川想他也跑不了,便又坐了回去,看那堂使老套地从筒里捻出了一截卷纸,以及一枚……
他凝神眯眼地看了看,发现那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