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赞解释的话本来即将脱口而出了,又被他咽了回去。还是别说了,他心想,反正只是个名字,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若无其事地说:“对啦,就是我!你总算想起来了。”
“你怎么……”地狱骑士目光并不怎么隐晦地瞄了艾利克斯一眼,“我记得之前你们不是说过,你们一个是亡灵法师,另一个是真正的骷髅吗?你现在怎么突然,突然——活过来了?”
“那些先放在一边,”亡灵法师打断了他的话,“你确定你不看看你哥的状况吗?我可不认为这是可供你随便闲聊的时候。”
歇了这么长时间,三皇子那口气儿早就喘匀了,只是他失血过多,而且一点治疗措施也没做过,脸色着实称不上好看。长期将那把受诅的魔斧留在手里,于他而言,就像一直服食某种成瘾性药物。等到他发觉的时候,他几乎无法松开拿着武器的手了。
戈萨里顿甚至需要依靠紧握斧柄,来确保自己依旧神智清醒。
法罗纳将他手臂砍下所致的痛感,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症状。但现今恐怕又要再发作一次了。
戈萨里顿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攻击别人,他也没有体力做这些多余的事了。他只是脸色灰白、一声不响地靠在墙边,嘴里低声念着什么,宛若某种晦涩的咒文。
“我有时候真嫉妒你。”奎克凑过头去,听见他呢喃着说道,“羡慕你过得一无所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愚蠢得令人发笑——”
“但是我跟你不一样。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吗?荆棘编出来的梯子,有人告诉我他们有多憧憬我的地位,他们想走到收获一切,却连摸索前路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有人告诉我道路的最深处是无尽的荣誉、权利、皇冠。但我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手,上面扎满了荆棘的刺。我的手不是白银打出来的,我也觉得疼啊。”
戈萨里顿仰着头,眼睛微微阖起来。
长而漂亮的金色头发被血打湿,狼狈地贴在后背上。
“奎克,你杀了我吧。比起大皇子,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
“你杀了我吧,”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声音低得像随时都会咽气,“你不是很恨我吗?奎克。你只要动手,一切就结束了。我那荒唐的、无趣的一生,由你来结束了它吧。”
“你看,”法罗纳说,“这家伙果然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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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为地狱骑士以后,奎克就一直想向那些看轻他的人证明:
他不是那些人眼中的废物。早就不是了。
关于这件事,奎克考虑了很久。他紧接着欣喜地意识到,自己面前就摆着一个绝好的展示机会。在狮鹫帝国时,他是最没用的四皇子,剑术上的造诣不及三皇子万分之一。但现如今,戈萨里顿的剑术远不如他。
早先法罗纳在经过粗略评估后,得出结论:
倘若他们两个依照现在的水平打上一架,三皇子恐怕毫无招架之力。
尽管那把斧子极大提升了戈萨里顿的战力,干扰了奎克原先“打得三皇子抱头鼠窜”的计划,但最后的战果是,三皇子断了胳膊,而他毫发无损。他还是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前想好的说辞在这个场合里,也依旧适用。
照理来说,已经是奎克带着笑容,享受着胜利的喜悦,向戈萨里顿说些“你看见了吗?你蔑视已久的废物皇子,现在轻松地赢过了你”“你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废物”“你看起来真是狼狈”一类的鬼话的时间了。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戈萨里顿脸色苍白地望向他,口中始终重复着那几句话。以往傲慢阴鸷的碧蓝色眼睛,悲伤得像是随时要流出泪来。那光景看上去十分荒诞,宛若一个具象化的梦境。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恳求着,“杀了我好不好?算我求你。”
奎克唯有以沉默回应。
戈萨里顿说得没错,奎克的确很了解他的为人。
流淌在他血液中,已经接近于生存本能的不择手段,毫无必要的自尊心与傲慢,以及皇室给予未来皇储的教育。以此为针线,编织成的狮鹫帝国的三皇子,戈萨里顿菲斯特。
奎克见过他为了隐瞒实情,浑身是伤,强装出笑容参加舞会的样子。
“铁定疼得要命吧?”奎克这样想着,同时也在私下里问了出来,“你都不觉得疼的吗?”
那时戈萨里顿没有回答他。时隔多年,他终于给出了答案。
当然疼了,怎么可能不疼呢。但他已经这个年纪了,不是摔得疼了,只要坐在原地,揉几下眼睛,掉两滴眼泪,就能有人好言好语来哄的小孩子了。
没人会来哄他高兴。
而他的野心也不仅限于几颗糖豆那么简单了。
戈萨里顿是由衷地嫉妒着奎克。他从小就是个很好满足的人,给一颗糖就能高兴很久。
长大了,他哪次过生日,戈萨里顿随手送了他一本据说是热销的热血小说,那几天奎克高兴得差点没倒立着走路。
戈萨里顿为野心而活,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是种折磨。没什么追求的人反而总是能过得很好。
“你不是想证明你的本事吗?你的剑很锋利,是把好剑。即使是切开喉骨,大概也不会太痛苦吧。”见到奎克颤抖着举起长剑,三皇子甚至笑了起来。奎克年轻时曾经在心里想象过无数次,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