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两件事待杜阁老定。”朱一澶长得颇为清瘦,十四岁中秀才、十五岁便得会员,状元及第的功名,三十余岁便拜了巡抚,做了十年的封疆,前年四十三岁入阁,说话做事都是一阵风一般。他从袖中拿出两个奏本道:“第一,秦麓歌赢了,它的事不归我管,现在不到八月,底下都在打秋风,封赏的事怕要商量。”听得杨华脸色便一变。
“再有。”朱一澶也不看杨华:“修天演殿是皇上定的,可这预算是什么?”他挑挑眉一笑,将手上奏本往桌上轻轻一敲:“重修蕴天门,重修太阴殿,去年才重修的景宇宫,那个天尊说什么不合天地运行也要重修,还要盖百丈的通天台,底下做天演台,全贴金!——八百万两银子这还是‘初步预算’,再预算下去,今年的岁银我干脆全给了工部算了。”他转头瞧瞧杨华,又是一笑道:“杨兄弟要打擂台,直接找何工部,你底下兄弟的赏银,都在他这一个折子里呢。”说着便将折子扔给了杨华。
杨华是年头方入阁,他是一路将军做上来,话本就不多,此刻憋得满脸通红,想了半日,说道:“我理会户部的难处……”
朱一澶等他良久,见他不再说话,便笑道:“理会便好。”说着回头看韩守拙:“韩兄,你的事呢?”
韩守拙默默笑笑,温言道:“户部兵部都不容易,工部那毕竟也是皇上的意思……”
朱一澶听他推磨,也只一笑,说道:“知道了,说正事吧。”
“我也是两件事。”韩守拙点点头,说道:“其一,杜阁老只怕知道……”几人一时都去看杜乾章,只见他似睡非睡,头也不回,便又看回韩守拙。韩守拙便道:“杜渊海大人递了辞呈——本来嘛,太傅换了一茬又一茬,太子总换不着个合适的,本没什么;但渊海大人是皇上钦赐的卷书,‘请’他为国培养名君的,这尊荣全朝再没第二个了;渊海兄非要辞,也成,这折子言辞实在有些看不下……”
“那是。”韩守拙话没说完,朱一澶便抚掌笑道:“渊海世兄那枝挖苦死人不偿命的刀笔,皇上都被他说得没辙,他是太子的师父,只怕这次气惨了,太子这顿小板子是要吃上了。”
“怕的就是这个。”朱一澶一贯口无遮拦,韩守拙和他同期中进士又是同期入阁,早了解他,便只笑笑又道:“渊海大人是清流,学识、风骨,在本朝都是一等一的,便不说他和杜阁老的关系……”他想了想,说道:“我是吏部尚书,就四个字,维护人才,若为了这么道折子真让皇上动气,甚或牵连杜阁老,那就不是我的意思了。”
“……这事只怕我们也难管哪。”程心澄沉默半晌,叹口气,说道:“我们就算是肯驳回,这太傅请辞的折子也是一定会入皇上的眼的,子平又是个刚直之人,怕他也不知改口……”接下来的话颇难出口,他便停了下来。
“他的事由他去……”良久,杜乾章缓缓开口:“他敢上这样的折子,他心里就得有数,得了什么罪,都是他自找的……”他低下头啜了口茶,慢悠悠开言道:“还有呢?”
韩守拙望他一眼,轻叹一声,说道:“接下来的事也是关乎西边战事——秦麓歌打了大胜仗,杨兄弟的兵部拟了封赏名单,我看看没什么差的,但就还有两个人难办。”
“哪两人?”朱一澶漫不经心问。
“云王爷,还有段斐容。”韩守拙低声答。
一时全室默然。
“我想……”良久,杨华开言道:“这场仗,秦麓歌细细给我回报过,段斐容论理该居头功,云王爷一个天潢贵胄与兵士同甘共苦,也是大功,还有那武林盟主……”
程心澄便是一笑。
“还武林什么盟主。”他一哂:“小孩儿玩过家家,听说他们上了战场对方枪林箭雨来了老秦让他们撤还不知道撤?亡命之徒。”
朱一澶想了想,却道:“说是他们精英两千人上了战场死了一千五百多,这倒也是替朝廷省了大心,安抚安抚给点银子赏个官,也不是不可。”
“这时候你不肉疼了?”韩守拙望他笑笑,却道:“云王爷和段斐容的事,只怕内阁要有个态度。”
“什么态度?”朱一澶无谓地道:“内阁的态度顶个屁,一个皇子一个外戚,皇上高兴就是‘深肖朕躬’、‘忠臣良辅’,不高兴了……”他停了停,笑道:“那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几人一时又是无语,都望向杜乾章。
“子渊(注:朱一澶字)说的话虽糙些,是这个理。”杜乾章眼都不睁,缓缓道:“天家的事,内阁哪有资格有什么态度?皇上也断不致拿这事来问内阁的态度。”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过不多时,便有太监进来报到时间了。几人雍雍容容到了蕴天殿门口,只见众臣已排好了队伍。朱一澶眼见,一眼扫见杜渊海独自站在队伍边,便望他笑笑;又一回头,却见云王和太子也呼呼啦啦带着侍卫太监迤迤而来,见到几人,便都躬身问好。太子转头看见杜渊海,见他只冷冷扫自己一眼,心中不禁一寒,忙回过头不再看他。
朱一澶又四下乱看,又见到段斐容站在一边仰头看天。他便招手想叫,却被韩守拙拽住了袖子。他一怔,心中微微一叹,便回过身来。
进了殿,山呼万岁,群臣起来一片悉悉索索。一众臣子上书,昌阳皇帝一语不发,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老太监成禄口中无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