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剧本是艺术学院那帮人拿去翻的,可能我们看的还是全球首演呢。”
在罗德岛读书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学的几乎是同一领域的东西,跟艺术学院的一群华裔学生关系处得都很近。那几届正好出了一批爱好实验戏剧的家伙,硬逼着路程翻译了几套从未有过中译本的剧本,然后兴致勃勃地拿去排练、演出。那些小成本舞台剧本来就成不了气候,又全部起用华裔的表演系学生,用中文演出,当然会观者寥寥。但在那种极其宽容的艺术氛围里,路程和南方曾混在小剧场里度过了几年最为自由畅快的时光。每逢周末,他们就开很久的车去跟艺术学院的人汇合,然后一看排练就是很久。
眼下这部剧本就是路程亲手翻译,一个一个字在那台天天死机的破台式上敲出来,但从没料到它有朝一日会真的登堂入室。因为流散在外的译笔太多,他甚至都没留心去看一看,那详细资料上写的译者究竟是不是他自己。
想到这些,路程无声地笑了,慢慢扳过了南方的脸。很快他的后脑就被南方抬手扶住,两人安静地吻在一处。
沈洛整个身心都沉在剧情里,听到微不可闻的一点声响,最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这不经意间的一转头,却正好撞上路程与南方旁若无人的亲密。
台上正是一段激烈的争执,与顾修齐演对手戏的女演员愤然推开他,自己踉跄着往前走去,口中喃喃有声:“你不明白的,你永远也不明白……”
沈洛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强迫自己别东张西望,可抑制不住地,自己弄了个满面通红。人要是动了情,遇上这样的场景哪里还掩饰得了,轰然而起的耳热心跳逼得他一阵窒息。所幸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路程和南方都没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就在他们后面三四排的地方,罗祈衡正默默地坐在那里,以一种超乎想象的专注紧盯着舞台上的每一个动静。没有人知道他来了,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说实话,他非常庆幸顾修齐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上了这条路,进入了这个行当,因此他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得以躲在暗处看一看他无法忘记的那个人。
如果不爱了,所以散了,或许多年后还能成为路人。最遗憾的莫过于自以为爱到深处时被世事隔断,往后寻寻觅觅再也不是当年的心情。
台上能够行云流水,台下真不知他又怎样苛求了自己。顾修齐是个认真到偏执的人,就像路程对待创作一样,一旦陷进去就爬不出来。当年还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临时有事,罗祈衡这个高年级的学长就被派去指导他们表演课考试的排练。顾修齐在他面前总是笑嘻嘻的,一耍赖就像三五岁的小孩子,罗祈衡那天硬是被他的投入吓了一跳。
按原定的要求,对方应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然后他爆发出之前一直压抑的怒火。大家都吃这碗饭,需要爱惜脸,总不好真的打上去,因而那女孩子就想排练时做个样子就好。顾修齐原本也是同意的,但反复几次都找不到状态,忽然提出要她直接扇上来算了。罗祈衡以为是自己在场惹了他分心,话还没说出口,顾修齐已经暴喝了一声“你打啊”,激得人家姑娘用力甩了他一耳光。而后的进展自然是尽如人意,顾修齐最后还捂着脸跟别人道谢,活生生就是个戏疯子。
也正是因为这份执着,顾修齐大一那年就应邀参与了毕业大戏的演出,凭着表演系三位老师的联名批准。用当时同学的话来说,“就凭那一巴掌,我们这儿也没人敢提出异议”。
顾修齐长得很不错,就算不学无术也能出去混个一席之地。私下里,就连当时跟他搭档的女孩子都笑言舍不得打他的脸,但他自己舍得。
发得了狠,吃得了苦,他才能跌跌撞撞走得比谁都远。然而当年的硬伤还是看得出来:情绪表达过当,再加上他天生太过夺目的样貌,有时并不利于具体角色的塑造。让他演一粒灰尘,他不知不觉中也能放出光来,一不小心就会让整部戏偏移重心。罗祈衡看得出他已经很努力了,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顾修齐要走的路真的还很长。
这部戏演出期间,这是罗祈衡第三次飞到这座城市来看,所以没等结束就匆匆离场了。巡演的下一站他自己定居的城市,顾修齐也知道,一定会特别留心观众席,到时候是绝对不能再偷偷去看他了。
又过了一会儿,第一次谢幕的时候,路程和南方也准备提前离开。沈洛默不作声地跟上去,南方看他垂着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回头问他:“感觉如何,没白耗掉一个晚上吧。”
沈洛犹豫着,最终实言相告:“好像稍微有点……过了。”
路程颇为意外地扫了他一眼,隐约有些赞许之色,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三人在停车场里匆忙告别,沈洛目送着他们的车驶入夜幕。
夜凉如水,沈洛在原地伫立了许久,觉出浑身发冷才慢慢向外走去。就在他们入场的通道口处,他意外地看到了仓皇失措的顾修齐,还有踩着高跟鞋追出来的顾薇。
“修齐!你不能就这么出去……”顾薇有些气急败坏,一把拉住顾修齐的臂弯:“你到底怎么了?这时候外面全是人,你就不怕他们都朝你拥过来?”
顾修齐那张收放自如、宛若神祗的脸被灯光照得惨白,没来得及卸下的妆显得浮夸可笑:“薇薇,刚才……我好像看见罗祈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