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退而求其次,他去了餐馆,然后他知道,对于格林威治村的餐馆来说,他对西餐太不熟悉了,连布置桌子的知识都没有,要从客人的哪一边倒酒,更是无知。
哈尼还是想在附近找工作,这样可以照顾到范妮,也能省下交通费。
有个好心的店主,对一脸沮丧的哈尼说:“你是中国人,又什么不会,还没有工作许可,何不去唐人街试试运气,”那个人握了握哈尼的胳膊,“去唐人街,他们什么人都敢用,什么不会的人,也能在那里找到事。”
哈尼不得不去唐人街。沿着百老汇大道一直往下,渐渐地,闻到了空气里的咸味,那是唐人街上百家广东馆子和上百家鲜鱼店里养活海鱼和龙虾的大桶散发出来的气味。在拥挤杂乱的街道两面,有一家一家密密相连的餐馆,杂货店,金店,服装店,食品店,电器店,哈尼看到许多中国男人穿着阿迪达斯的白色运动鞋,松垮的牛仔裤,头上戴着棒球帽,劳碌而疲惫地在街上经过。他想,自己将要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他心里有点失望,那种失望象胃溃疡一样,是横在胸前后背闷闷的隐痛,但不过分。他很熟悉这种感觉,所以象那些老胃病懂得忍受闷痛那样,怀着失望的心情,小心寻找着ed。
哈尼在一些餐馆的玻璃上发现了直接用中国繁体字写的用人告示。可事情并不顺利,他没有厨师经验,也没有跑堂的经验,听不懂广东话。而且,对于中国餐馆的跑堂,他的动作不够利落,他的腿脚太蠢。而领位的,都是精明的女人,也不是哈尼能够胜任的。唐人街上的餐馆老板不象格林威治村的老板那么客气,他们喜欢什么也不说,只向外挥挥手,让人出去了事。
这时,哈尼心里的隐痛渐渐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又象一只被到墙边上的j一样,浑身的j毛,不论长短,都乍了起来,虽然难看也无用,但表现出了拼死的决心。
哈尼终于在唐人街找到了一个洗碗的工作,从下午6点到凌晨2点,因为他没有打工许可,所以餐馆付他现钞,一小时3。5美金,唐人街最低的工资。他和店老板都可以因此而逃税。哈尼二话不说,就点了头。那个广东餐馆的工头用夹生的普通话说了句:“你一定是从大陆来的表叔吧,就是你们这些人把唐人街的工资拉下来的。”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15)
哈尼只是看了看那张表达着鄙夷的广东人宽大的脸。他想起了在新疆农场里的指导员,队长,主任,连长,他们被从沙漠来的热风吹得紫红的脸上,都有着相似的鄙夷,以及在那鄙夷后面隐隐欲现的不得不另眼相看的恼怒。那并不是中纯粹的鄙夷,那里面的幸灾乐祸带着掩盖的潜越的慌张。哈尼一辈子都在别人这样的神情里生活,那鄙夷后面的东西,就是支撑他的力量。就象他的爹爹在失望后面的东西,也是哈尼肯定自己的力量一样。哈尼早就在生活中学会了顺从,他接受侮辱,没有太大的困难。他心里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工作
,将别的忽略不计。
在他得到了晚上就可以来上班的许诺,离开那家广东餐馆的时候,甚至感到了自己心里的安慰,无论如何,他这个萝卜,总算找到了容纳自己的那个土坑。他在带着咸味的街道上走过,经过金晃晃的金店的橱窗,流着洗鱼水的鱼生店,从上到下,铺天盖地挂满廉的铺子,还有街边袅袅冒着油气的油饼摊,哈尼体会到唐人街对他这样飘泊的人的实惠和般配。一半感伤,一半安慰的心情,在他心里轻轻地沉浮。
按照从唐人街找到的免费小报上的广告,哈尼在法拉盛七号地铁终点站的地方,找到一家学费最便宜的语言学校。他去报了名,当上了语言学校的老童生。靠了这个语言学校出具的注册证明,他又到下城的移民局将自己的访问签证转换成了学生签证。这样,他就能合法地在美国等待机会。然后,他又在法拉盛找到了一份白天的工,从学校出来,可以直接去打工,不浪费路上的时间。
哈尼为了省钱,找的是那种野j语言学校,在一栋旧大厦中的一层楼,大多数学生都是混一张合法签证的人,上课的时候,常常睡得东倒西歪,补打工欠下的觉。刚开始去的时候,哈尼也是累的,但他在课堂里睡不着。无论如何,坐在美国电影里看到过的那种带一面小桌子的靠椅上,面对一个白人教师,还是让他心动,让他想到那些早已分崩离析的旧事。他曾是王家最能读书的孩子,他并不用功,但学什么都快。一直让爹爹不满意的,就是他不思进取的性格,他真正喜欢的,是跳舞,听唱片,为女朋友照相,骑英国自行车兜风,与甄展年轻时代十分相似。朗尼出事以后,爹爹就希望他能上大学。但他没有做到。他觉得,爹爹一直将王家的堕落归罪于自己,好象要是当年他上的大学,王家的情况会就完全不同。哈尼觉得,从自己到新疆以后,王家的耻辱,就从爹爹当年的错误决定转向了自己无法在1964年考大学的事情上。哈尼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帮简妮出人头地,也有某种雪耻的愿望。
在课堂上,哈尼算得上是用功的学生,英文的底子不错,功课也认真完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