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爷说这话时神祕兮兮,彷彿真怕被「老不死」的天耳神通给听去了,不
由自主压低声音,频频四下张望。「我师傅自己都是老牛鼻子了,提到他时居然
管叫太师叔……你说该有多老?」
「应该是辈份高罢?」这种事在武林中所在多有,耿照自己都见过不少,不
明白老胡何以为怪。
胡大爷摇头。「他是真的老。就因为他躲在太昊祖师坐化的云清池附近,玄
城观那帮牛鼻子才缠着我师傅,非让封了东皋岭不可。他们楯脉不要脸归不要脸,
没想还是怕丢脸的。」
回过神来,见少年一脸的云山雾沼,胡彦之咧嘴一笑,解释道:「我那牛鼻
子师傅立下四位副掌教时,考虑到太师叔祖的辈份地位,也给了他一席。但玄城
观这位修长生道的奇葩岂止是不管事?长年连人都见不着。於是楯脉平白得了个
副掌教的位子,年年派人代表太师叔祖出席话事,败儿扮家翁,狠狠过了把
振衰起敝的乾瘾。」
耿照想了一想,忽道:「你师傅好厉害的手段。立四名副掌教,已分去副贰
之权,里头居然还挟了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这楯脉的玄城观,听来也不是什么实
力强横的大派,想保住凭空掉进怀里的馅饼,只能唯鹤真人马首是瞻。」
老胡环抱双臂,怪有趣的打量他一阵,嘿嘿笑道:「我是长大成人之后,有
天忽然想通了这一节,你小子不简单,居然一语道破。合着聂冥途说得没错,你
这个典卫大人还真做得。」
耿照心想:「可我也是长大成人了才知道。」斗嘴是斗他不过的,直接转移
话题:「是了,为什么楯脉怕丢脸,非得让鹤真人封了东皋岭不可?东皋岭上有
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是没亲眼见过。」老胡耸耸肩。「不过你要想,连自己是人、现年几岁
都给忘了,还能像个人么?疯疯癫癫还算是好,要是像个野人似的衣不蔽体,光
着屁股满山乱跑……玄城观还保得住那席副掌教?鹿老儿早发难撤了去。这下可
好,把山一封,人人心有顾忌,不管那老不死在云清池怎么了,谁都没再打楯脉
那席的主意。」
忘机,忘龄,忘死。
传说中,玄城观「少眉道人」鼋无生的三大境界。忘死即僊.
但活在滚滚红尘里的人,想的净是些争权逐利的龌龊事,真有能遗世若此的
人么?由武入道,心如止水,真到了那一天,长生又有何意义?
不知为何,秋霜色看来就像个修道人,而且还是卓尔有成的那种。他的温文
带着道者的淡泊与隔阂,行止如流水般随意,彷彿看过人间无数,然而皆不萦於
心。
连面对殷横野都能平静若此,耿照打从心里佩服起这位「四奇之首」来。
坐地调息的三人中,沐云色根基最浅,受创也最轻,片刻行功圆满,吐出一
口浊气,一跃而起,取了立在聂雨色身前的乌琴,捧至大师兄跟前。「幸好我沿
路留下号记,若非大师兄赶至,后果不堪设想——」难掩兴奋,忽然「咦」的一
声,瞥见琴身上的指洞,大惊失色,继而心痛难当:
「殷贼……殷贼毒手,竟毁了这床宝琴!」
凝目瞧去,才发现这枚圆孔本就铸在琴上,介於龙池凤沼之间,恰在琴身正
中央,过往或以饰板掩起,加上此琴本非沐云色所有,未曾仔细端详。殷横野一
指洞穿,毁掉的只是掩蔽之物罢了,可说是背了个黑锅。
心绪稍定,见耿照投来询色,连忙解释:
「我大师兄二十岁上,便创制出一门同操九琴的奇阵,名唤九玄眷命,
将九具琴按奇宫八卦方位佈置,弹奏出的乐曲不但气势磅礴,更有偌大威力,可
挡万马千军,乃合阵法、武功、曲律、琴艺四家於一炉同冶,无论是构想,抑或
最后交出的成果,皆是无可挑剔的精绝。
「先师偕我等听完后,只说:我二十岁时,远不及你。哪怕加一字之褒贬,
都怕点污了你将来的修改完备,乃至发想演绎,实在太可惜。难置一词,遂取
出珍藏的名琴驺牙相赠。」
在魏无音心里,恐怕爱徒这部将遭遇的最大难关,不是阵法、
内功,乃至谱律指法中尚不完美之处——随着秋霜色的努力与成长,这些终将逐
一完备,甚至远超过自己现时所能想像——而是当爱徒神功大成之日,世上有没
有九具能堪这般神弹的絃器,彻底发挥九玄之阵的威力。
从那天起,魏无音师徒行走四方时,总不忘物色可用的名琴奇器,为秋霜色
大成之日做准备。
「这床玄律,乃我三师兄所赠,是极罕见的铁胎武琴,能拿来作兵器使。
世间絃器无不娇贵,稍有伤损,音色一去不返,谁肯用於击技?我们都想着
蒐罗古今名琴,只有他,硬是搞了床折腾不坏的琴来,我大师兄行走江湖,总携
这床玄律。「
果然此琴通体乌沉,泛着金铁独有的黝黑狞光,形制非但与横疏影所藏的古
琴「伏羽忍冬」迥异其趣,也跟其余耿照曾见的琴筝大不相同。玄律的琴身更狭
也更弯,看起来像是宽些的铁胎弓;置於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