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亚远给林仪派了一条船,送他去京城。如今的黄河,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虽然沿岸仍是一片残败景象,但总算航运畅通,来往船只还不少。晚间,船泊在码头,船夫们早已睡下,林仪一个人坐在船尾擦他的短匕,脚步声从船舱传来,顾思义也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看着林仪认真的忙活,在短匕上喷上酒,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再用纸抹上薄薄一层油。
“先生似乎很是爱护这把短匕。”
“倒也不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林仪一边擦,一边回答:“不过那天没有被弄丢,我还是挺庆幸的。”
遇到赤蛇的那天,顾思义拿林仪放在船上的短匕和两个差役对峙,后来又把它带到了他们避难的浅滩上。其实只是个无意的行为,不过看林仪发现短匕被他带来的时候,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顾思义在林仪身边坐下来,看他将擦得锃光瓦亮的短匕来来回回端详了许久,然后收了起来。秋夜寒冷,林仪将剩下的小半壶酒拿起来摇了摇,看着顾思义:“喝吗?”
“不了。”顾思义摇摇头,“我酒量不行。”
林仪也不勉强,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放下酒壶,从腰间掏出一个笛子来,放到嘴边,随口吹了一串音节。
“没想到林先生居然还懂音律。”
“和你一样,半吊子罢了。”林仪检查了下笛膜,接道:“我师父喜欢乐器,什么都会两下,我小的时候,他非得让我也学点什么,说什么懂礼楽才是真君子,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好选了学笛子。”
“林先生的师父真是多才多艺。”
“是啊,他真是什么都会。琴棋书画不论,缝补衣服、做饭,样样都行,我师妹小时候的辫子都是他扎的。”林仪无意识的摆弄着手中的笛子,陷入了回忆中。他好像从来没和别人回忆过师父的事情,一旦说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没完没了,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像极了师父的人,说着说着,就会有一种回到过去的幻觉。
“……记得那时,云儿不喜欢喝牛乳,师父就用毛笔蘸着往他嘴里滴……”说到这儿,林仪不由笑起来,“这种招数,恐怕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吧……”
顾思义听得好奇,忍不住问:“云儿?”
林仪像是忽然惊醒了一般,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笛子:“啊……嗯。”
顾思义记得放在那间房里的牌位,师百练,师雯,师霖,云儿是谁?“云儿也是你师父的徒弟吗?”
“嗯,也不算……”林仪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站了起来,走到船舷边,坐了上去,看着水面,又把笛子放到嘴边。
熟悉的音调传出来,顾思义愣了一下,随后垂下眼去,静静听着。船在水中静静起伏,那温柔的曲调也在水面上来回飘荡,一直到林仪吹完一遍,放下笛子,顾思义才低声道:“林先生好记性。听林先生吹过一遍,反倒觉得听过这曲子的不是我了。”
“我也只记得个大概,又自己发挥了一下。”林仪把腿搭在船舷上,整个人都随着船在上下摇晃,看起来十分危险,不过对于他来说倒没什么。“顾思义,你愿不愿意告诉我这曲子的来由?”
“……”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曲子,这必定是有人自己作的曲子。写给谁的?写给你的吗?”
“……“
“顾思义,我答应了你,帮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身份,你真正的目的。永远都是这样让我摸不着头脑,让我自己走一步看一步。顾思义,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顾思义低着头不说话,林仪等了好久,都以为他肯定不会回应自己了,有些失望的举起笛子,他才开口道:“我给林先生讲个笑话吧。”
没想到他居然会转移话题到这上面来,林仪笑了笑,道:“你居然还会讲笑话?会好笑吗?”
顾思义不理会他的嘲笑,自顾自道:“从前,有个昏庸的君主,年纪轻轻,却不想着励精图治,不顾国家内忧外患,只管自己一味贪图享乐,和自己喜欢的人纸醉金迷,任由居心叵测之人日日权力坐大,后来,他终于被人算计了。”
顾思义抬头看着林仪,但目光却没有聚焦到他脸上,而是透过他,看着虚空中的某处,“一夜之间,不仅他,还有他的母后,他的兄弟,那些忠于他的臣子,统统被控制了起来。这位君主,从此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傀儡。仅仅为了一个喜欢,他葬送了国家的安宁,皇族的权威,以及身边的人对他的忠诚。林先生觉得,这可笑不可笑?”
林仪有些震惊:“……你说的,是当今皇上?”
顾思义不说话,算是默认。林仪抿着嘴,咀嚼他刚才说过的话。朝廷里的情势,他一个江湖人士当然不知道,只偶尔听说过,皇上的亲叔叔江淮王权倾朝野,□□野心路人皆知,没想到形势居然已经演变到这种程度,那个皇上居然早已被软禁了,外面可是一点风声消息都没有。可是顾思义如何知道的?
……等等,明明是问他的事情,他和自己讲这些干什么?林仪皱眉看着顾思义,道:“这里面,有你的事情?”
“是的。”
“我怎么没听出来?你在这里面是什么角色?”
顾思义站起来,走到林仪对面的船舷边,看着波纹荡漾的河水。
“日后,我会告诉林先生的。”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赶在河面封冻之前,他们的船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