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义掬水洗掉林仪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和淤泥,然后坐在他身边,心里空空荡荡。
在贺千垂的住所寄居的时候,林仪成天总是忙忙碌碌,为他的病奔波,或是帮师伯修葺房子篱笆,砍柴挑水,洗衣晒被。大部分的时间,顾思义要么一个人枯坐,要么就在那几间房里转来转去。逛到后院时,发现与主房分开的一角上有一间小小的房子,虽然没上锁,但是房门紧闭,窗户纸看样子也是最近换的,白白净净,十分严实。顾思义没有偷窥他人隐私的习惯,在门口停了一下,便抬脚准备走,抬头却看见了站在后屋门口的贺千垂。
虽然并没有偷窥,但顾思义在贺千垂审视的目光中还是有些尴尬,不由自主便想开始道歉:“老前辈,晚辈我……””你想进去看看吗?“顾思义愣住了:”……什么?“
贺千垂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想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晚辈不会窥探前辈不愿示人的事物的。“”无妨,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贺千垂走到他身边,伸手推开门,不容他拒绝:“你可以进去看看。”
贺千垂站在门内看着他,他只得跟着走进去。
不想这看起来密闭的小小房子采光倒是不错,里面透亮,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显然经常洒扫。房子里只靠墙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也十分简单,只有一个香炉,和三个乌木镂白字的牌位。中间的牌位上写着,”故显考师公百练之神位“。
“……想必这就是林先生的师父的牌位了。”
“是的。”
“前辈……顾某与林先生的师尊,究竟有多像?”
林仪从未掩饰过对顾思义这么好的原因,早在鹅湖山的时候他便说过,自己与他的师父长得很像。但是究竟有多像?贺千垂看着他的脸,眯起他已经有些老花的眼。”都过去十年了,我也老了,记忆力没以前那么好了……如果以老夫的印象来描述,几乎就是一模一样,连身材胖瘦,穿衣习惯都是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爱笑,你看起来倒是很拘束,不像他那么大大咧咧。“之前处心积虑谋划扳倒李仲山的时候,顾思义经常强迫自己对各种各样的人挤出笑脸来。想必这也是林仪为什么那么讨厌他的笑脸的原因吧,一个顶着他师父的脸到处算计的人,自然不会让他有什么好感。顾思义又看了看两侧的另外两块牌位:“师雯、师霖?”
“都是我师弟收养的孩子……都也死了。”
贺千垂走上前,那些牌位明明已经很干净了,他还是用袖子拂了拂,道:”当年……这三个牌位是天锡一直带在身边的。我想他若是一直对着这些牌位,恐怕永远都走不出来,便把牌位带走供在这里了。”
顾思义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么老前辈觉得,林先生如今走出来了吗?”
“当然没有。”贺千垂苦笑,“能放下的话,他就不会因为一张仅仅是相像的脸就如此心绪波动了。”
顾思义低下头。“老前辈……是在责怪晚辈么。”
贺千垂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想对天锡做什么。也许你能拯救他,也许你会彻底毁了他。可是不论哪种,只凭我一个老朽,是阻止不了的了。所以老夫直接来问你,你打算做什么?你是要毁了他吗?”
是要毁了他吗?
我真的从没这么想过。
我知道这么利用他很自私,可是……
顾思义坐在林仪的身边,低声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又开始下雨了。他们身处的这片浅滩全是细沙,两头尖中间宽,最高处也就比水面高出一尺左右,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仿佛是一片枯萎破碎的叶子,随时会被簌簌落下的雨滴打入水中。顾思义将自己湿漉漉的衣裳脱下来,挡在林仪身上。在雨水的浇淋下,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他又开始像患病时那样不断发抖,可还是坚持着为林仪挡雨。其实根本没什么用,身下的沙滩本就是湿的,踩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坑,渗出的水立即能灌满整个坑。可是除了这么做,顾思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来消减心中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