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发觉他有些心不在焉,问道:“堂兄不想去瞧瞧灯市么?每年都有新花样,还有不少百戏杂耍,很是有趣。”
“你们去罢。”李徽摇了摇首,“我已经困得想栽倒睡着了。此外,还有些放心不下阿爷阿娘,该送他们回府了。”
“如今街上人山人海,回府便如同跋山涉水一般艰难,又何必如此?”李璟道,“不如让三叔父与三叔母在宫中住下。五叔母(杜氏)不是安排了宫室么?必定样样都妥当,你也不必担心。至于困倦——嘿嘿,咱们这样的年纪,只要玩乐起来便不觉得困倦了!”
与他们相比,李徽当然更愿意与挚友王子献一同出游,更为悠闲,也更为自在。这样的理由自是不便明言,于是他只得道:“你们商量好了去处,便派人告知我一声。我稍作歇息之后,再去寻你们。”
李璟也不好勉强他,只得面带惋惜地离开了。其余宗室子弟与他不算太相熟,笑着圆了几句,也并未多言调侃。
李徽目送他们离去之后,遂去寻宫人探问李泰与阎氏。听闻他们都已经在宫中歇下了,他略作思索,仍是打算去问安。行至半途,却遇上了帝皇步辇。斜倚在辇上的圣人微微笑道:“阿徽这是要去何处?陪着我回甘露殿歇息如何?”
☆、第八十八章 圣人倒下
甘露殿是帝皇寝宫,除了皇后之外,便是宫妃亦不得随意停留过夜,更何况本应适当回避的天家儿孙?倘若李徽确实是位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年郎,欣喜地接受了祖父的“慈爱之情”,想必翌日等待着他的绝不会是长辈们友善且暗含打趣的笑意,而是犹如暴风骤雨前夕般的阴沉天穹。幸而新安郡王并非一无所知的纯真少年,更非恃宠而骄之人,亦非喜怒形于外者。闻言,他便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仿佛极为欢喜,又仿佛十分遗憾。
“祖父慈爱,许是担忧孙儿无处可去,才想着收留孙儿一晚?尽管放心罢,叔母早便安排好了宫室,孙儿正要前往,自然不该打扰祖父安歇。”他目光澄澈,态度自然,仿佛丝毫不曾多想,举手投足皆教人觉得舒坦之极。一众宫人与千牛卫都悄悄地舒了口气,对这位小郡王的印象也越发好了。
闻言,圣人似是颇有些失落,轻轻了叹了口气:“我们祖孙二人,都不曾抵足同眠过。唉……你阿兄年幼的时候,我还抱着他一同小憩过,如今,他却是怎么也不愿意陪老祖父休憩了。想不到,竟然连你也……”
李徽清朗地笑了起来,来到步辇边:“那明日休憩的时候,孙儿陪着祖父如何?至于今天么,就让孙儿护着祖父回甘露殿,当作赔罪罢!而且,方才一直没有机会陪着祖父多说几句话,孙儿也觉得甚为可惜,如今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你?‘护着’我回甘露殿?”圣人忍不住大笑,又咳嗽了几声,方摆摆手道,“就凭你那点功夫,也敢说‘护着’我?想不到,你的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也罢,也罢,既然你有这样的孝心,我也不忍心拒绝你,就让你‘护着’便是。”
“想不到,祖父对孙儿的评价竟然如此之低。”李徽佯作失落,“孙儿的射艺与刀法,明明都是祖父教的,得了祖父的真传。之前每一日孙儿练箭耍刀的时候,祖父不是一直称赞孙儿么,怎么如今却——”
“你小子,想说是我教得不好?还是我的武艺也稀松平常?所以才教出了你这样的‘弟子’?啧啧,你倒是半点指责也受不得?嗯?”
“孙儿不敢。只是觉得,分明自己已是竭尽了全力,却仍只得了这样的评价,不禁心里有些怀疑——日后是否该继续跟着祖父修习武艺?不如,咱们改成教诗词歌赋?或者,祖父指导孙儿每日写几十篇大字?若是孙儿天天都学这些,阿爷想来也会很欢喜。”
“噢?你想学这些?当真?”
“……写大字就足够了,诗词歌赋便罢了。”
“好,自明日起,你每天交给我五十篇大字,不可偷懒。你的字本便是一众兄弟姊妹中最好的,勤加练习之后,说不得也能名扬长安。至于你的画,不如让阎爱卿来教你如何?仔细论起来,他还是你的外祖父呢!”此处所说的,便是阎氏之父,工部尚书阎立德了。
“阿娘与外祖父的关系似是不太融洽,不必烦劳他老人家了罢……免得他们两人心里都闷着不欢喜。若是这样,我便是再用心学,也不能完全安心。”这可是实话,没有半个字是虚言。至于阎家会因此而得到什么样的评价,亦是他们应得的。说不得他们暂时沉寂一阵,才有余地让阎八郎这样正直而又有才华的年轻一辈成长起来。
“什么?不融洽?这又是甚么缘故?来,给我细细说一说。”圣人目光中充满了兴味,“你们回京已经将近一年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居然甚么都不知晓。你一向坦然,也不必隐瞒甚么,尽管说就是。”
于是,祖孙二人一路笑谈,连宫人与千牛卫们都听得津津有味,竟无不希望这段路程还能更长一些。直至即将到甘露殿时,圣人望了一眼灯光中孙儿仍有些稚嫩的脸庞,目光微动,倏然道:“……不回甘露殿了,还是去立政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