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昌而言,大抵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良妾;对小杨氏来说,容忍她活着便已经足够显示出主母的气量了。而他——早已养成了外温内寒的脾气,并不会为不相干的人而动容,更不可能随意同情于她。她究竟是生是死,在这个家中,或许唯有王湘娘始终挂念着而已。
“……”在王湘娘的轻唤声中,曾氏缓缓地张开眼,“大郎君来了?”
“不错,嬢嬢,是阿兄来了。”王湘娘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隐囊上,强忍着泪道,“若有甚么话,嬢嬢便同阿兄说罢。”
曾氏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少年郎,轻轻笑了起来,脸上浮起了些许血色:“传闻中的王谢子弟,或许就该是大郎君这种模样罢……”她咳嗽了两声,不待王子献接话,便又道:“想来,大郎君或许会觉得有些奇怪,这么些年来,奴都不过是个陌生人,又为何突然要私下见你……”
王子献颔首回道:“不瞒庶母,我确实有些疑惑。不过,庶母能教出湘娘这样的好孩子,想必做任何事都不会无缘无故。若是庶母想托付我照顾湘娘,我自是义不容辞。毕竟,她是我的妹妹,作为长兄,我有责任照拂于她。”如王湘娘这样的妹妹,略作照拂便算是全了血脉之情。她亦是聪明人,绝不会强求,与始终不可能满足的王洛娘截然相反。
“奴从未担心过湘娘……奴早便知道,大郎君与三郎君都是好兄长,绝不可能坐视她无依无靠。”曾氏断断续续地道,“只是,奴心底藏了一个秘密……若是再不说,恐怕只能带进棺材里了,死后奴也不会安生……”
“秘密?”王子献一怔,内心深处隐约仿佛浮现出了不祥的预感。
“听说大郎君得中新科甲第状头,奴才有勇气坦白此事。否则,奴宁可死后不得安宁,也不想牵累大郎君。”曾氏苦笑道,“这些年……奴看着大郎君挣扎求生,活下来已是极不容易了。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大郎君冒险……去对付那个毒妇?”
“……”王子献望着她,静默不语。然而,心底却已有沸腾的暗流迅疾地涌动起来。
曾氏垂下眼,自顾自地道:“那是十五年前的中元节,奴因思念亡母而无法入睡,便悄悄地来到后园之中。却不想,绕到后门附近之时,便听见一阵又一阵嘶哑的哭喊声……奴吓得浑身发凉,连忙躲进假山石中,以为自己听见了鬼哭……不多时,就透过山石缝隙,看见几个婆子拖着一个怀孕的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叫得真是凄惨,身上尽是猩红的血……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竟然是……曾在小杨氏身边服侍的贴身婢女砚娘。奴听她嚷着,腹中的孩儿是阿郎的,她绝没有私通男仆,她要见娘子……”
“然而,那几个婆子却一边踢打一边笑话她,说谁不知道这孩儿是阿郎的?不过,瞒着娘子引诱阿郎,便活该得到这样的下场……那砚娘眼睁睁地看着血肉模糊的一团从腿间掉落下来,忽然发了疯,挣扎着哭喊斥骂起来——”
曾氏本便气息微弱,模仿当时的情形时,声音忽高忽低,颇有些诡谲之感。然而,此时她却仿佛极为恐惧一般,猛然缩紧了身体。王湘娘满面苍白地抱住了她,愣愣地望着王子献,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
王子献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母女二人,心中沸腾的情绪犹如刀刃,无形之中仿佛凌迟一般割着他的血肉。恍然间,他已经意识到,接下来曾氏要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会在他自以为渐渐恢复安宁的生活之中,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贱妇!毒妇!我明白了!你是想除掉我!你想斩草除根!你以为除掉我之后,你私通姊夫的事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你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是故意让大娘子发现的?!你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是故意在她坐胎不稳的时候悄悄地去见她,哭着下跪让她成全你们这对奸夫□□?!你就是想气死她!想让她一尸两命!!你这黑心肝的毒妇!!”
曾氏活灵活现地学完这段话之后,气息越发弱了几分,然而神情却轻松了许多,似乎已经放下了多年的心事与重担。王湘娘则已是完全吓呆了,浑身微微颤抖,转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子献依旧默然不语,眼中风云变幻犹如暴风骤雨、雷霆万钧,然而面上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诡异而又骇人。
“大郎君不信?”曾氏长长一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又何必在临死之前……编出这个故事来欺骗你呢?”
“不,我信。”王子献倏然转过身,背对着她们。他低哑的声音中似是含着些甚么情绪,仿佛寒冰底下藏着沸腾的火焰:“庶母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湘娘,好好照顾你嬢嬢。作为这份恩情的回报,你们母女二人今后的生活,便由我来负责。”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子献失控
当王子献缓步走出曾氏的小院子的时候,举止似乎与平常毫无差异。留在外面并不知情的庆叟与曹四郎无不松了口气,随在他身后原路返回。然而,回到自己的院落前时,他却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入内歇息的意思。沉默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身向着外院行去,脚步越来越快,犹如疾奔一般。
庆叟立即拦住了他,低声道:“阿郎,坊门已经关闭,城门也早已关闭,不得随意外出。无论发生了甚么紧要之事,阿郎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