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晚小心扶他坐下,心头突突直跳。他方才藏在帘後并未瞧见裴子风相貌,只远远瞅见那人离去的背影,然而这兄弟二人方才还一片和睦脉脉温情,转瞬却一言不合争执不休,冷言冷语似剜在肉上不知怀了如何思量。
裴忍冬兀自喘了半晌,气若游丝,道:“我这是痨病,经年累月咯血声嘶,哪里有得治。哥哥不信,千方百计寻来鳖甲散、金蟾丸、白薇汤,一样一样哄我吃下。近些年愈发声嗄咽痒,发焦舌燥,渐渐连香味也尝不出,怕是已经熬到了头。我不敢跟哥哥说,只因他还存著一丝念想,不忍叫他伤心。”
凌晚心内一阵黯然,不声不响让他倚在自己身上。
裴忍冬面上仍旧带著十分的苍白,“前些日子哥哥不知从何处得了一瓶药,据说能彻底把痨病的病根剔了,然而服下药後再不能生长,关节僵硬无法自在行动,皮干骨瘦不似个人模样。哥哥却高兴得不得了,疯了一般求我喝药,我不肯喝,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他抱著脑袋,头疼欲裂般:“每次吵完都疼痛难当,只恨自己为何不与哥哥存著一样心思,我曾试著千百般讨好,什麽都依著他,却总跨不过那道坎,每每落得不欢而散,叫哥哥伤透了心。我再不要这样,只想让他开颜,做什麽都好……”
裴忍冬张大嘴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立起身,走到紫檀多宝格前取下一只暗红小匣。他深吸口气将锁头打开,从中取出一支青玉小瓶握在手中。
凌晚心下一惊,站起身:“你要做什麽?”
裴忍冬眼里盈了泪,又戚且凄,颤著手拔开瓶塞。凌晚急急向他冲去,劈手要夺玉瓶,然而终究迟了一步,裴忍冬仰起脖颈将瓶中粉末灌入喉咙,闭紧双目勉力吞下。
他把玉瓶丢在地上,重重咳嗽几声,凄然笑道:“如此,就再不用心痛了……”
凌晚惊诧在当场动弹不得,门外突然一阵风进来,将他推到地上,有个人影冲入扶著裴忍冬慢慢躺下。
凌晚突地惊觉裴子风其实并未离开,只静静立在水榭之外,听见屋里响动这才急急冲入。
裴忍冬气息渐渐微弱,手掌抚上裴子风面庞,勉强一笑,“哥哥要我吃药,我吃便是,只求哥哥不要再生气……冬儿知错了,再不会教哥哥伤心……”
裴子风将弟弟紧搂在怀中,眸色尽是悲伤,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玉瓶尚有粉末残存,他一语不发将玉瓶拾起,把剩下的粉末尽数倒入口中,一双眼瞳望向弟弟,嘴角突然含起融融笑意:“还记得小时候,你总嫌药苦不肯吃,我端著药碗千方百计哄你,还许诺你若肯喝一口,我就也喝一口,无论如何舍不得只有你一人承受苦楚。如今我也陪你一起把药吃下,这下,你该开心了吧?”
凌晚心头一动,目光灼灼望向这一对兄弟,恰好裴子风抬起头来,凌晚这才看清他的容颜,竟与裴忍冬生得一模一样相貌,兄弟二人赫然双生。
无数碎片如蝴蝶振翅飞来,你缠我绕合成一幅完整画面,凌晚瞳孔骤然一缩,胸腔猛地震动,脱口而出:“小金小银!”
声音甫一出口,周遭顿时涌出无数紫藤花瓣,漫天四散,雪香云蔚,灿若云霞,凌晚眼前一阵昏花,幽幽香气熏得人眉饧眼涩,大片光晕明暗交叠,纷纷繁繁交织成团。
耀目光芒渐渐隐去,双目再次清明时,他倒在柔软地毯上,头顶是熟悉的明黄帷帐,皇家宫殿金碧辉煌奢美堂皇,不知如何竟又回到锦云宫内。
美人成灾 二十六
凌晚揉搓眉心,摇晃立起身。他不知自己是否还魇在梦里,面带怔忪,又暗自思忖莫不是真在裴府走了一遭,然而终究只能眼睁睁瞧著,无可奈何。
身後响起“嗒嗒”脚步声,如针尖一粒粒扎在地上,凌晚倏地转过身,正对上一双煞白眼瞳。
小金一动不动立在跟前,青灰面庞被泪水烙下印迹,深浅不一。
凌晚紧紧盯住那双硕大眼瞳,半晌突然格格笑道:“你可知我如何猜出你二人即是裴家兄弟?”
小金张开喉咙:“主子请讲。”
凌晚一只手缓缓抬起,如深秋树叶落在小金枯槁面庞,指尖探入眼眶,掠过眼睑,滑过内眦,最终停在泪阜上,“即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这双眼里的悲伤,仍旧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一声轻笑,泪珠却瞬间坠下面庞,“忍冬是这样,子风是这样,你是这样,小银也是这样……”被这样一双眼注视著,不知不觉就被悲伤浸染,陈年积攒的痛苦如暗潮翻涌,悄无声息将人淹没,嘶喊不出,亦无路可逃。
小金垂下面庞,扯开黑洞洞的嘴,喉咙深处一阵机械声响,缓缓道:“那年弟弟重病缠身朝不保夕,我日日担惊受怕,惊惶不能自已。然而忽有一日得了副奇药,能保弟弟不死,遂被冲昏头脑,纠缠不休逼忍冬服药。”
凌晚朝内室瞥去一眼,淡淡道:“当初赠予你药的人,可是秦王爷?”
小金微微颔首,“正是秦王爷,打那日起我与忍冬便任他差遣,权作交换。自此之後忍冬渐渐沈默寡言,兄弟二人形同陌路,咫尺之距却好似隔著天涯,往昔欢笑温情皆化作尘土,我一时私念竟害他至此,造化弄人,积恨销骨,方明白再漫长的岁月又怎能抵过他一抹笑颜。”
凌晚心内百般滋味翻涌,抿唇道:“我要如何才能救你二人?”
小金道:“数月前,曾有自西南荒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