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纠缠成块,一时半会不好解开,小九便先撕开他衣服,给他擦胸前皮肤。衣物破烂不堪,但贴身那层摸起来滑凉柔韧,是好料子。小九匆忙解开,为他擦拭心口时,终于发觉皮肤下的脏器在微弱地搏动。
“乔大夫。”小九十分高兴,对刚走进柴房的乔清说,“他果真活着哩。”
乔清放心了,方才心里的不妥也消失了,一句话没说,转身又走了出去。
等把自己的药田全数巡视过一遍,乔清看到小九从柴房跑出来。
“乔大夫!洗干净了!”小九喊道,“是个可俊可俊的公子!就是伤了许多地方,脸上身上都有。活着,真活着!”
乔清心头其实有些遗憾。他的药田肥力似乎不太够。
走回柴房,乔清信口对小九说:“去煨点儿汤水,灌一灌吧。”
小九小跑着去了。
他推开柴房门,立刻闻到浓重血腥气。
柴房地上都是洗出来的血水,小九干活不利落,乔清皱起了眉头。他捡回来的那个人正赤身裸`体地躺在血水里,呼吸微弱,脸色如纸般苍白,只有胸膛几不可见的起伏能显示这活物还未死。他脸上尽是细细伤痕,最严重的便是脑后创口和腹上刀伤。因为一路不断晃荡,加之一番悉心擦洗,肚腹那两道刀口裂了些许,伤处盈盈地汪了两弯薄血。
乔清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一步,死死盯着那人的脸庞。
他没想到自己这一生中,竟然会两次救下同一个濒死之人。
柴房一角燃着火盆,火苗跃动中,映得那人惨白皮肤有了些血色似的,斑驳可怖。
“项飞羽……”乔清咬牙切齿,“你怎么那么耐活。”
小九热了汤水端来,发现乔清已经离开了。柴房的门开着,里面那人仍旧躺在血水中,未见移动半分。
只是因为门一直开着,他刚才被自己擦出了点儿热气的手脚又褪去了温度,变得冰冷异常。
那人未苏醒,吃喝不了东西,小九只将汤水在他唇上润了几下。柴房里都是稻草柴禾,小九用稻草将人盖住,把门小心关了,去找乔清。
乔清正在药庐里头翻箱倒柜。
“乔大夫,你找什么?”小九奇道。
“毒药。”乔清说,“用那人来试药,反正他活不了了。”
“怎会活不了?”小九忙说,“你不是要救他么?”
“不想救了,用来试药吧。”乔清蹲在地上,在矮柜中翻找,半晌才叹了口气,“救什么救,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云霄谷的谷主。”
小九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哎呀……”
外头的江湖纷争,小九是不懂的。但是他知道江湖上有一个有名的正道大帮派叫云霄谷,还有个有名的魔教大帮派叫静池山。云霄谷的前任谷主带着许多人去灭了静池山满门,自己也死在山上,随后便由他的弟子项飞羽接任云霄谷谷主。
故事原本是这样的,但各种新写的话本里,统统都说云霄谷那谷主许多年前用恶计害死了魔教教主的父母,还令教主落下一身顽疾。那静池山人平日务农放羊,日子清贫,与云霄谷所说的奸`淫掳掠、花天酒地全然不同。
在这些更为有趣的故事里,云霄谷总是坏的那一个,而魔教众人则有趣得多。
“我听过这个故事!”小九随娘亲到镇上赶集的时候,曾听茶楼里的冯夫子说过,“说书的冯夫子不仅会写故事,还会说故事,特别精彩……”
“你知道那故事就好。”乔清平静道,“所以柴房里那个是坏人,我救错了。”
小九熟知乔清性情,随口问道:“他身上一定有银两罢?不然你也不会费这么多功夫,将人运回来。”
乔清一愣,脸上微红,咬牙道:“可恶!”
他救人完全随心所欲,若不是善心大发,便一定是看中了伤者身上的银两。伤者越凶险,而乔清又越殷勤,那便一定是因为金珠银宝,多得不得了。
可项飞羽身上,只有那块未经雕琢的血玉。
把小九赶回家,乔清凑到柴房窗边,忖度了半天才开门走进去。
他把手搭在项飞羽腕上,片刻后便皱起了眉。
丹田空荡,手脚筋脉断裂受阻。这人不仅内功外功全失,甚至可以说,已经是个废人了。
在乔清硬邦邦的医者心里,此时莫名窜出了一种不好解释的同情。
血玉是不能还他的了。乔清心想,等他醒了,估计也无力走出这深谷,自此只能给我乔某人做牛做马,一偿前债。
他决心代替静池山向云霄谷收这笔债,把项飞羽当奴才来用。
小九偶尔会来帮他做事,来的次数多了,忍不住跟乔清提意见。
“乔大夫,柴房那公子,你真的不给他穿衣服?”小九抖了抖,“虽然谷里不算冷,可他还受着重伤,怕是挨不过去。”
“挨得过去,这人是练武的,底子好得很。”乔清平静道,“再说我哪里有衣裳给他穿?”
项飞羽只能躺在柴房的干草上,意识昏沉地度过了大半个月。乔清虽然下定了决心要救他,但心里头的疙瘩解不开,倒是小九去看望项飞羽的次数还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