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阳第一次在陆由庚的引领下旁看杀手的淘汰时,之前生活的种种信仰顿时被击得一团粉碎。第一次直面杀人,第一次嗅到血腥的味道,看着刀直刺入心口,再迅速拔出,躺下的人已经垂垂待死,却仍拖着一口气,眼睁睁地瞧着鲜血汹涌,生命的意识一点点流失。突然间,他有一种呕吐的冲动,直觉得血腥味缓缓渗入肌肤,生死相随,哪怕穷尽一生一世也再洗不脱了。
陆由庚始终冷眼旁观,直到瞧见他脸色苍白时,方缓缓说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这种时候,慈悲为怀、向善积福都是不顶用的,只有杀人,才有活下去的机会。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可以放弃太多平日里视若珍宝的东西。人人都是自私的,平日里兄友弟恭,一个比一个亲热,一旦大祸临头,只求各人保命为紧,谁还顾得上谁啊?”
顿了顿,又沉声吩咐道,“你再仔细看一下,他们之中有没有可用之人?”
何景阳的情绪平息下来,一边慢慢消化与往日所知的截然不同的论调,一边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隔了一会儿,边沉吟边回道,“那个人,左边靠墙角的人。虽然现在几乎人人负伤,但只有他,看起来鲜血淋漓,但并未伤到要害,看起来,这血,应该是别人的居多。而且,表面上蜷缩墙角,不堪一击,但靠近他的人,都已经死了,可见他在隐藏实力。还有,他的眼睛,有一种强烈的求生的yù_wàng,一般像这样的人,总会想方设法地保全自己。”
陆由庚赞赏地点点头,“很好,观察得也很细致。但有一点你忽视了,房中之人,为何他负伤最少,这证明别人认为他不足为患。或者说,他是那种再寻常不过的人,丢到人群里,不会有人注意。往往这种人最可怕。至于眼神,他先后呆过的组织都消失了,只有他,还活下来,这正是求生的yù_wàng。记住他的名字,杜确,以后,他恐怕会成为你的一件有用的工具。”
这天晚上,何景阳失眠了。脑中一直盘旋着白天的所见所感。他拼命洗手,却总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身上也黏黏的,好像把鲜血抹满全身,再等着它一点点地风干。他离地狱更近了一步,离曾有的光明却越发遥远。太阳出来了,可光明,却不属于我。
之后的数年平淡地过去了,直到他的束发日,十五岁生辰。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他已经等不及要同父亲决裂。他拟定了一个计划,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
从矫诏父亲的手令召哥哥入殿,到故被挟持,以命相迫。其中,木樨珠是一个关键,一方面,想必哥哥已经日渐虚弱,而它的续命功用必定让父亲大喜,另一方面,也与涂在自己酒杯上的槿南香相融。
其实,这个计划中有一定的私心。他要父亲亲手选择,他要父亲亲手斩断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丝羁绊。从此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再不相见。
计划启动,他派杜确潜入宫中。之所以安排到王基身边,一方面,夫子向来少与人交往,不易发觉,另一方面,也出于对往事的缅怀。当一年前无意中谈听到,夫子长年留住宫中时,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童年的种种慢慢浮上心头。但出于谨慎,他并没有贸然探视。之前的事情,他已经多少猜到缘由始末,虽然不明白父亲这样做的用意,但他不愿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给夫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宫中一旦有风吹草动,必然逃不出父亲的耳目。
生辰前夕,和杜确夜谈。想起他前些天晚上的大胆行事,和最后被琴音吓住的狼狈,不由得心底好笑起来。吩咐完毕之后,回到房间,一个人对着一钩新月,痴痴的望着。
何景阳再次醒来,身体正处于一阵缓慢而持续的痛楚中。耳边隐隐响起啜泣声,呜呜咽咽,若离若即。忍着忽如其来的眩晕,仔细辨认着,是莫黍。他张了张口,想要出声止住,却只觉得喉咙嘶嘶作响,挣扎了半天,也迸不出一个字。
莫黍早透过泪眼瞧见,忙止住哭声,从一旁的案几上倒一杯茶,小心地送到他的口边。
何景阳小口抿着,不敢大口。茶水宛如灼热的火浆,每一次下咽,喉咙处就同刀劈火燎一般。若是不喝,体内的饥渴又疯狂地叫嚣、冲撞着,摧毁着他仅剩的意识。一杯水下肚,虽然喉咙仍热疼痛难忍,但身体的烦躁却明显止住不少。
莫黍挪开茶杯,轻声问道,“少主,还要吗?”
何景阳微微摇头,停一会儿,又吩咐道,“以后,不要叫我少主。”声音嘶哑模糊,莫黍凑近去,才听出一个大概,纵然满腹疑惑,也下意识地应道,“是,公子。”
何景阳闭上眼睛,身体本来便虚弱,每个字都需要重重地发出,
才几句话就耗尽全部的力气。他默默地在心底苦笑,少主?不过是一个顶替别人位置的人。阳儿?不是他。从头到尾,唯一属于他的,也只是一个“景”字罢了。
莫黍小心地掩好棉被,静静着望着他沉睡中的容颜,仿佛一睁开眼,又可以看到那个虽然不爱说笑,但眼神中始终保留一份温暖的孩子。而现在的他,虽然常常微笑,可她看了却只想掉泪。即便他从不开口,她也隐隐意识到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