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裴氏女”四个字,一点点涌入耳际,昌荣欢脑子像是炸开了一般,他双眼慌乱无神地盯着昌文柏,眼神游移,猛地松开手,却被昌文柏死死攥住,不许他退缩。
昌文柏慢慢直起身,像是一头猛兽,一点点向着昌荣欢施压过来,两人最后完全颠倒了一个个儿,成了昌荣欢蹲在地上,被昌文柏半提着肩膀:“父亲,你自小教我这些,可是……你做到了吗?七条人命,甚至还包括两个稚童,父亲……你倒是怎么忍心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说啊?!”
“不——我没有!”昌荣欢像是终于回过神,猛地挥开昌文柏的手,像是被惊到一般,眼神慌乱,“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父亲……你听得懂,你知道儿子在说什么,当年……你如何不顾裴氏女含冤受屈,你不顾那石家老小,不顾裴家满门……你为了头上的乌纱帽,为了能够高升,你背弃了你的良心,你的原则……父亲,这是儿子最后一声喊你。当你与薛训庭同流合污的那一刻,我心中那个高大、英伟、满身正气的父亲……已经死了。”
昌文柏慢慢松开手,站起身,慢慢抹去眼底的泪意,望着昌荣欢难以置信的双眼,瞧着他眼角的皱纹,心底泛酸,事情为什么就到了这一步?
“你……不可能的,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不可能……”
“昌、大、人。”昌文柏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唤道,“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坏人没有受到惩罚,不是时间久了,他就没有罪了,只是……正义来的迟了些。这是昌大人这些年教我的,已经刻入了我的骨血,所以……如今,我选择了大义。
昌大人,如果你良心未泯,那么,就亲手写下翻案书,递交上去,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还有我、有整个昌府与你共进退,若是你继续选择与薛训庭同流合污,那么,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我也不会退缩。
昌大人……这些年,你午夜梦回,你会怕吗?怕裴家的的人,怕石家的那些冤魂吗?”
昌文柏的最后几个字,像是触痛了昌荣欢心底这些年掩藏的黑暗与恐惧:“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当年若是我不那么做,你以为他会放过我?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吗?你以为我愿意吗?
十五年了……我夜夜都会梦到裴氏女吊在我的面前,拖着长长的舌头……双眼流着血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当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那薛训庭却是宁州府薛家的嫡系子孙,还是最受宠的,薛家,那根本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昌荣欢低吼出声,像是软了身体,蹲坐在地上,垂着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你让为父怎么办?薛训庭当年将的一万两银票和写好的升迁文书与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摆在一起,让我选,你当年才几岁,我能怎么办?
昌家一家老小的性命,你以为我不想当一个好官……
你以为我不想无愧于心,若是不是存着一份为民请命的心,当年我何以顶着两榜进士的名头不留在京城,反而跑到那穷乡僻壤一样的江栖镇。可等到了那里,一切都跟我想的不一样……是,我退缩了,这些年我日日夜夜受着煎熬,所以我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教你大义,教你仁心……
是因为我怕,怕有一日,你会与我一样,面对那么艰难的抉择,上愧对天子,下愧对百姓……文柏啊……父亲也是被逼无奈的啊。”
昌荣欢老泪横流,这些年,他竟可能将宁州府治理的井井有条,可不管他再什么努力,烙在他背后的那些人命,早就洗不干净了。
所以,他只能一边与那些人攀交,一边尽可能做些实事,可这么多年了……终于,还是事发了。
昌文柏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如今机会来了……只要你愿意,那么还能赎罪,写下翻案文书,指正薛训庭,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与父亲你共进退的。”
昌文柏蹲下身,认真按住了昌荣欢的肩膀。
昌荣欢愣住了,下一瞬,却连忙摇头:“不、不行……我们根本的斗不过薛训庭的,根本斗不过他的……”
“就算是斗不过,也要斗,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如果世间所有的官都这么畏畏缩缩,那么只会被一直这样压下去,父亲,你难道想让儿子跟你一样,有一天,成为连自己都讨厌的那种满口仁义道德,却卑鄙无耻的小人吗?”
昌文柏一声声响彻在耳边,昌荣欢却是摇头,这么多年了……他根本做不到当年刚来江栖镇时的雄心壮志了,他的一颗心,早就被啃噬了,满目苍夷,早就回不去了……
昌文柏看着踉跄着起身,就要往外走的昌荣欢,哑着声音道:“父亲,你真的……要永远不肯面对现实吗?你真的……要这样吗?别让儿子看不起你,儿子给你三天的考虑,三日之后,我们父子情意到此结束,下次再见,就是对簿公堂了。父亲……儿子拜别。”
说罢,昌文柏咣当一声跪了下来,那一声,让背对着他的昌荣欢心头一撞,死死攥住了门扉,就听到身后的昌文柏给他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
昌荣欢到底还是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撞到赶过来的昌夫人,只是看了眼,就继续疾步匆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