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抱怨了几句之后也就停了下来,他追上来是为了拜托仲彦秋替他给家里传句话——主要是给他的伯父段正明,让家里不要担心,他在外面散散心,很快就会回去。
他跟苏梦枕学了这么久,六脉神剑也好北冥神功也好,都远远不是以前那副时灵时不灵的样子了,哪怕因为缺乏对敌经验容易手忙脚乱,在这江湖上自保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
段誉说完后,又拽着仲彦秋念叨了好几句才回去,仲彦秋转过身走出山门,一边往前走一边解下腰间刀,一圈一圈解下绕在刀刃上的布条。
刀刃薄红如水,映着波光粼粼。
布条缠了很厚很厚的好几层,等到仲彦秋把布条完全解开,人也已经离了少林寺老远。
“可以了。”仲彦秋轻声道。
下一秒刀刃上升腾起白雾,渐渐收拢凝聚成人形模样。
“还好吗?”仲彦秋看着苏梦枕问道。
“还好。”苏梦枕答道,“就是有些头晕。”
就算再怎么像是生人,也没办法改变他已经死了的事实,佛珠也好符咒也好都会对他造成一定的影响,尤其这次去的还是香火鼎盛的少林寺——寻常佛珠佛像他还能抗一抗,随意踏入这种寺庙完全就是在找死。
即便是仲彦秋为他缠上了一层层防护的咒文布,他也还是觉得不怎么舒服。
但要是让他回到红袖刀中休息,他也是不肯的,只懒洋洋半闭起眼,虚了身形跟在仲彦秋身后不高不低地飘着,也不需要看着路,总归鬼魂的身体什么都是碰不到的,轻飘飘地也就穿了过去。
仲彦秋走的并不快,挑的也都是没什么人的小路,秋天已至,路旁的树已然谢了叶子,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孤兀地往天上伸展,把天空割裂成几块。
地上铺满了黄叶,连着好几日没有下雨被太阳烤得干干的,显出一种枯干的黄色,轻轻用力就会碎裂开来。
落叶满地,不过仲彦秋踩上去本是不会发出什么声音的,只是他刻意用了些力气,就听见脚底发出刷拉刷拉的碎裂声。
那种干枯的叶子被压力挤压着表面崩裂,裂成数块,失去生命力的躯壳崩溃,发出那种轻微但却难以忽视的声音。
树上最后一片黄叶被风吹着摇摇欲坠,晃荡着晃荡着,突然地离了树枝,顺着风飘了下来,打了几个旋,落在了仲彦秋脚边。
“它们明明是往上长的,最后却还是要落下来。”仲彦秋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树丫,“不是很像江湖吗?”
无数的江湖客就如同那叶子,再怎么拼命地往上爬,再怎么拼命地汲取阳光雨露壮大自身,当时过境迁秋风一起,便是万物摧折,只留下了满地枯黄。
“但是还会有新的叶子长出来。”苏梦枕说道,“叶子落下去,又长出来,岁岁年年如此,但是树会越来越高,根会越来越深,会一直一直在这里,一直一直长下去。”
所以他从来不惮于牺牲,也从不后悔将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
“没有了叶还会开花,没有了花还会结果,然后果子四散,就有越来越多的树,越来越大的林。”
苏梦枕和仲彦秋靠得非常近了,几乎要完全贴在一起,仲彦秋忽然道:“给段誉送完信,我们就走吧。”
“不想待了?”苏梦枕问道。
“都是一样的人,没什么意思。”仲彦秋说道。
背负着家国天下的江湖,总是逃不过悲剧的结尾,归隐山林大抵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更多的怀抱着一腔壮志奔赴疆场,最后往往不是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而是被那些忠义豪气困囿着作茧自缚,甚至于最后倒在自己人手里。
见得太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第七十三章
仲彦秋喜欢享受过程, 但是对结局从来不怎么关心。
他决定用这个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何能够干干脆脆地一走了之, 没有半分留恋。
等到段誉终于下定决心回镇南王府应付家里那一大摊子破烂事, 几条街外的小院内已然人去楼空。
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花还是开得那般好,院门半掩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人推门而入, 屋里的香还剩一半, 尚有一缕轻烟缓缓飘着, 桌上备了茶,备了点心, 一封信放在桌上,油墨未干。
一半仲彦秋的笔迹,一半苏梦枕的笔迹。
后来他想, 也许未来发生的这些事情, 那两人早就已经预见到了吧。
他终究没有娶自己曾经喜欢得不得了的王姑娘,而是娶了一位摆夷族的姑娘——因着父亲的缘故, 段氏和摆夷族的关系极为紧张,刀白凤终究是摆夷族长的掌上明珠,段正淳那般寻花问柳私生女一茬接着一茬, 摆夷族早就看不惯了。
他娶的那位姑娘算不得极漂亮的, 但也明艳大方爽快利落, 爱与不爱倒谈不上,挑起盖头时看着那双秋水般的明眸,他想自己并不是那般抗拒与其共度一生。
几年之后,段正明退位出家, 段誉也就从镇南王世子成了大理皇帝,这些年也有他父亲的私生女断断续续地找来,他曾经喜欢过的木婉清,钟灵,再后来的阿紫,甚至还有王语嫣。
不知是因为读了太多佛经,还是因为年岁渐长,他已经没有年少时的那般悸动,愿意留下来的他就给个封号,嫁到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