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常闻言一笑,揶揄道:
“这大晚上的,就着星星月亮喝酒么?”
顾小公子见他展颜,心中轻快了不少,他知那魔头是好酒的,不过为着收发暗器之故,不敢多喝罢了。须知道,暗器最忌讳的就是出手不稳,沈无常生死都悬在一把寒星镖上,纵然戒酒可恨,毕竟也不会拿性命去冒险的。而那活阎罗说的也没错,这光景喝酒确实太晚了些,彼此都没必要拼着一刻睡觉的工夫来买醉。
“你速去洗刷罢,好歹还能歇上两三个时辰。”顾小公子言罢,见沈无常那袍子如鲜血洗过一般,又道:“你若不嫌弃,我那衣服随意拿去就好。”
沈无常暗道他还有几分贴心,扯了件暗紫色锦袍,往那西面小门去了。
顾fēng_liú将酒坛放在八仙桌上,转身去铺被子,不知怎的竟有些微妙的感觉升腾在心底。他认识那魔头业已半年了,从前被称作“四冷公子”的人,近来也会弯起凤眼,展颜一笑。尤其是临安城上,西子湖边,那人身上忽然有了些活气,忽然肯将一丝微不可见的脆弱剖白给他看。
只是,
那些想好才能说的话,
究竟是否想好了呢?
顾小公子婆婆妈妈地忖着,连铺被子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那活阎罗走过屏风,就看他一股子拖泥带水地站在床边,禁不住问:
“你又着的什么魔?”
顾fēng_liú闻言回头,只见一袭暗紫长袍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露出一段苍白的,瘦削的脖颈与胸膛。顾小公子心头一跳,面上却光风霁月,道:
“只一床被子,你将就些。”
沈无常不知他那天外飞仙般的一句究竟从何而来,等回过神时,顾小公子早已打起帘钩,隐入那小门了。这魔头没他那么多计较,和衣躺在床上,自顾自没心没肺。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沉,那刀客的醇厚如美酒的嗓音响起在耳边:
“睡了?”
“没。”
沈无常转过身,眼中清清冷冷,似在嫌他没事找事。
顾fēng_liú却看似未看,往前凑了凑,又说:
“有些事情,合该问你的……”
那魔头盯着他那惑人的深邃面容,忽地有些不安,
“什么事?”
“你究竟怎样看我?”
“什么怎样看你?”
“我愿为你生,为你死,为你付出可付出的一切,一切,一切……”
他说到后来,声音低如呢喃,却一字一句悉数灌入沈无常脑海,跌进思绪万千,不可回还。
沈无常的嘴张了张,仰头望着那刀客,一颗心怦怦直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实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不料会是此时此地,此景此情。
顾fēng_liú见他没说话,忽然用手按住了他的肩,神情郑重得有些痛苦。他喉头哽咽,每吐出一个字都异常地用力,生生挤出句完整话来:
“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不会改变心意……”
那魔头闻言抿紧了双唇,顾fēng_liú口中每一个音节落在他心上都恍如刀割。他不无悲哀而绝望地想:
有些东西终究,迟早,到头来,
都是要辨明的。
“我——”
“你想好再说!”
顾fēng_liú猛然打断他,一双眼灼灼如烈火。
那魔头却深吸一口气,仿如叹息般幽幽道:
“我不明白。”
短短四个字,说出不过瞬息而已,却使顾fēng_liú眼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变作了死寂。他有些木然地松开手,浑身失了力气,脸上却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温柔得一如往昔。
就当这一笑还未彻底展露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