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讨厌努力得不到回报。
捕快安抚地伸手摸摸他的头:“更楼,回家吧。”
“嗯。”少年应了一声。
他瞥了眼楚将离腰间那枚白色的海螺,搀扶起养父,一起慢慢朝家走去。
黎若在最后一点弥足珍贵的时间里,对他说了一句话。
“金鳞本非池中物,你非池中之鱼,却也终难化龙。”
楚更楼,是一个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他思考一切问题,都是以自己为出发点。
故而,亦不能忘我。
他能因此走出很远,也会因此止步不前。
少年心思玲珑剔透,刹那就明白了妖所指,心道:“足以。”
人活一世,不过是求,求仁得仁。
楚更楼想要的,只是所愿得偿。
这是一个很简单,也很奢侈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我一定要把昔妖完结……
第22章 尾声(下)
楚将离病了。
病势缠绵,顷刻如山倒厦倾,药石罔医。
他脸色灰败,鬓点星星霜白,那个倔强苦闷的青年,彻底湮灭在了旧日的时光,留下的是一个衰颓垂死的老人。
楚更楼坐在他床边,想,怎么会呢?
他才四十五岁啊。
他还没有等到他的养子真正长大,成长到足够回报养育之恩。
就已如风中朽木,将熄之烛,随时可能与世长辞。
楚更楼总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在楚将离老去的同时,少年会长大,能够给予他一个安稳无忧的晚年。
然而时间总是仓促地容不下离别。
当你察觉的时候,除了告别,已别无他法。
夜半无人时,他趁楚将离昏睡,问黎若有没有办法。
素衣如雪的妖化形而出,寂寂地立在床边,摇了摇头。
他眉间笼着薄薄的落寞,如苍山负霭,烟雾似霰,眼眸剔透如琉璃:“世间膏肓有龙血草,延命有长生药。”
“欲求永恒,亦可立道封神。”
“但这些对阿离都没有用。”妖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覆去眼底的神情,“他非病非疾,而是自然衰竭,龙血草无效。”
“此世最后一颗长生药,也随着云端城覆灭不知所踪。”
“最后,他魂魄破碎,不得成神。”
他太平淡冷静,漠然得楚更楼怒了,“你就看着他死吗?”
“父亲年未半百,苍老如斯,究竟是谁害的?”
妖没有生气,或者说,面前不是值得他生气的对象。
他只是侧过脸,眺望着窗外,眸光泛着浅灰道:“你觉得,我不难过吗?”
“很多,很多次,我怨恨他动用了困心,不是因为他禁锢了我的自由,不是因为他毁去了我的永恒。”
“而是,困心撕碎了他的魂魄,让他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黎若说得很安静,但不知为何楚更楼觉得他是悲恸的,那份悲伤隐藏在了妖清冷的外表下,寻不见端倪,但确实真实的存在着,“如果不是他魂魄不全,我还能去寻找他的转世。”
“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注视着一个又一个与他有着相同面孔的不同的人,去从轮回的间隙里寻找他的影子。”
他薄荷绿的眸子转了过来:“现在我还有什么呢?”
光影打落,将妖的神情变得莫测,他似乎面无表情,又似乎唇角自嘲地勾起,又似乎眼瞳闪烁着破碎的春冰。
妖垂眼,阖上了那双非人的眼眸:“他毁去了我的永恒。”
“短短不到二十年,不过是我眼睛的一次开合。”
“人类,终究是太脆弱了。”
楚更楼默然。
就在清醒的两个存在都没有出声,一室寂静时,昏睡的楚将离轻声地呓语了几个字。
楚更楼没有听清,俯身侧耳,仍无法捕捉养父的梦呓。
他询问地看向黎若,发现妖不为所动,抱着手臂,一副事外旁观的样子。
“父亲说了什么?”
“几个名字,没有听过。”黎若淡漠地复述,“张婶,李大哥,小福……”
楚更楼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摸不着头脑,听着妖和养父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外吐,终于听到了一个耳熟的词,“……小执。”
“小执?”少年冥思苦想,“我好像听父亲提到过。”
他竭力在脑海中搜寻那个名字的全部,余光一掠,发现妖神情微动,复述忽然停了。
黎若转过头,两弯j-i,ng致到无瑕的眉一点点蹙了起来。
楚更楼不解:“怎么了?”
妖静静道:“他不是在念人名,而是在跟人说话。”
“他刚刚说的是,小执,我想回家。”
少年愣住了。
他知道养父的身世,也知道他离开鸢城的时间几乎和他待在鸢城的时间一样长了。
然而在楚将离最后仅存的时间,他午夜梦回,心心念念的还是,“回家”。
折丹城不是他的家,这间小屋不是他的家。
楚将离想回去的,是他永远也回不去了的鸢城。
小执,我想回家。
我很想你们,我想回家。
“我觉得,”楚更楼慢慢道,“父亲对发动困心,唯一会后悔的,就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捉住了一只面对仙神都悍然不惧的妖,惊动了九州,不得不背井离乡仓惶出逃。
因为他不能透露困心的来源,因为那个慵懒颓艳的红裳美人,是人羽两族都除之后快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