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万山把玉米杆子根根朝里,平平地进去,他不咋喜欢用麦秸秆或杂草之类,这些得用叉子一点点地往里塞,弄不好就成一团死疙瘩,这片火大那片火小的,烧不均匀,躺在上面身上一块热一块凉,不得劲儿。
柴火烧过,炕就热了,手伸进被窝里一摸热乎乎的,睡觉前乔万山借着炕洞里的零星火苗,又填上玉米杆子,让它在里头自己慢慢燃起来,一整夜都能暖和,这叫煨炕。
暖融融的,人躺在上面,懒意就从皮r_ou_底下泛上来,熏得脑壳子发昏,再不想起来。
方卿把两人的棉鞋放在炕洞口烤着,第二天起床一踏进去,热气从脚底板直往上窜,走在地上也扎实。
棉鞋是方卿和乔大娘一起做的,鞋面鞋底都塞了扎实的棉花,捋平了放进去,有的人家弄不好就鼓鼓囊囊的,不好看,穿在脚上也脚底不平整,一块一块的,走起来不踏实。方卿和乔大娘都是好手,做出来的棉鞋好穿也好看。
乔万山爱看方卿在炕上看书,拿着书的方卿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一个世界里,谁也闯不进去。
瘦瘦长长的一截躺在那儿,眼镜也不好好戴,挂在鼻梁下头,垂着眼皮儿,长睫毛能够到下眼睑,要不是眼珠子动来动去,还以为他睡着了。需要哪块标注,他就把腿弓起来,把书抵在膝盖上,反手从枕头底摸出一只笔,以膝为桌,洋洋洒洒,有时候嘴里还碎碎地念叨着什么。
乔万山听不懂,但还是爱听,听方卿自言自语,他觉得很有意思。
到了这时候洗澡也不在家里了。
夏季天热的时候都是在屋里放上个大木盆子,烧开一壶热水,兑上凉水洗,秋天的时候就用大塑料纸做成一个罩子,从房梁上悬下来个勾儿,挂上去,这样热气不会散太快,全聚在一小块天地里,还算暖和。
现在不行,太冷了,只得隔上几天赶上周六就去城里的大澡堂子。
因为骡子平车上交公社了,两人只好步行,一大早吃点饭就往城里赶,到城里的时候日头上来,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澡堂子挺旧,从屋顶上横出来一根杆子,杆子上悬下来一块白布,请人写上两个隶书大字“洗澡”,布料不太好,细看笔画边脚都渗出细小的毛边来,右下角几个小字标注:五分钱一人。
这白布成天风吹雨打太阳晒的,泛着黄,一股子破败的味道。
收钱的是一个六七十的老大爷,人称谢老三,光棍一条,皮扒着骨头,佝偻着腰,平日里拿着一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眯着一双眼睛,像是要睡着了,但真有人这么以为想贪个便宜洗个免费澡就错了,还没蹑手蹑脚走进去,他就伸出一只鹰一样的手抓住那人的衣角,能吓人一跳,最后只能打着哈哈说忘了,连忙掏钱才得以进去。
乔万山和方卿去的时候,大约人少,谢老三和几个老大爷在靠墙处打长牌,乔万山递过去一毛钱,他手里一把牌,老半天虚着眼睛,示意放在他面前。
进入澡堂,高高的屋顶也圈起这个地方,光线昏暗,几盏昏黄的灯在水雾的缭绕下愈发朦胧。
刚进去方卿的眼镜上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只得把眼镜摘下来,收进贴身带的一个小布包里。
夹袄里衣一层层脱下来,两人头一次“坦诚相见”。
澡堂一侧高墙上贴着屋顶的位置开了几个小口子,用于通风,不然能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亮光从外头透过几个口子泄进来,有一束正好直直打在方卿的背上。
乔万山站在方卿后头,眼前风景一览无遗。
方卿的背在昏暗的澡堂里白得扎眼,像是一块上好的玉,晶莹剔透。
那人低下头去把脱下来的衣服整理好,后颈出的骨头形状就随着他的动作从皮下显出来,块块分明,带着点脆弱的美感。
乔万山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心跳从未这么快过,混着外面烧煤炉的轰轰声响,叫人心里头无端地憋闷发慌。
方卿转过头来,那束光照得他有点睁不开眼,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到暗处,正好站在乔万山跟前,看乔万山一动不动,他小心问着:“哥,你咋不动捏?”
两家呆在一起久了,方卿也渐渐不再拘束了,两家人合为一家人,方卿一口一个“哥”,乔万山不再叫方先生或小方,和乔大娘都喊方卿“方儿”,叫得亲热。
一声“哥”,乔万山回过神来,连忙道:“来…来了!”
心底暗自庆幸这里看不大清人脸才没叫人看出窘迫来,然后三下五除二解除掉身上的累赘,两人这才下水。
里间是一个大池子,带着几个淋浴头,只有零星几个人。
方卿爱干净,就站在淋浴头底下洗,乔万山在水池里泡着,时不时朝方卿瞟几眼。
过了一会儿,方卿过来:“哥,你帮我搓下背成不?”
现在天冷,洗澡又要花钱,几天才洗上一回,比不上之前天天洗,来澡堂子洗澡谁都得狠狠搓上一回,像是非得脱胎换骨一遍才够本儿。
乔万山求之不得,接过搓澡巾,方卿转过身去,两手扶着墙,把整个后背呈现给乔万山。
那皮儿真嫩。
乔万山刚上手,感觉自己没使劲儿,就听方卿“嘶”了一声,整个脊柱崩起来,下手那处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他赶忙又放轻了力道,在那白背上近乎抚摸似的搓着。
搓澡巾从肩膀往下,沿着一排排肋骨和中间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