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和服,但她穿旗袍的样子是最美的,我还给她取了一个中国名字,叫杨......”
“好了。”纪春尤换完药冷冷打断,示意他可以走了,转而去照看下一位病人。她太忙了,没有心情去听这些无谓的故事。
杨新秀眼中的乌亮渐渐淡了下去,默然起身离开。
纪春尤忙碌了一整天,她的老板李可为就是诊所的医生,是一位顾家的老先生,因为要赶着去为孩子过生日而决定早点关门。
她想起不知所踪的亲人们,她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很热闹,姐姐纪春妍带着姐夫回娘家来为她庆祝,弟弟纪国栋什么都没准备反倒向她讨要礼物,她气得追着他打,他一边求饶一边掏出一支洋货口红,爸妈在一旁笑说孩子长大了,该给她找个人家了。
现在,她只能看着别的家庭庆祝生日。
李可为邀请她去家里吃饭,说是一起庆祝。她以还有一位病人吊着输液袋为借口拒绝了好意,李可为只能不好意思地先走一步,把钥匙留下麻烦她关门。
岂料先后又来了几个病人,她忙完下班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孤寂地走在街边,她的脚步逐渐加快,即使在租界,女子独自在外也是危险的。烟馆堂而皇之立在路边,这片繁华而混乱的地盘,管辖者是外国人,向中国倾倒鸦片的罪魁祸首。
所幸她租住的地方不远,路过莺歌燕语的歌舞厅,路过纸醉金迷的赌场,沿着这条流光溢彩的街道,再走一会儿就可看到陡然变得破败老旧的居民建筑。
可是,路过身边一座可谓金碧辉煌的酒店时,里面发生了爆炸。
轰鸣的巨响唤醒她自以为忘却的记忆,她就在酒店门外,犹如本能反应一般抱头伏地。
酒店的门窗被震碎,玻璃碎片飞溅,似弹火,似泥土,轰然向她冲击而来。
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许医生死的那天。
炮弹在周围任何地方炸开,光是飞来的泥块似乎就能将他们掩埋。他护在她身上,她感到一阵眩晕,耳朵也变得不好使了。
这次没有人保护她,玻璃碎片扎进皮肤,半边脸颊痛到麻木,伸手摸了摸,满手的鲜血和玻璃渣子。
久违的恐慌在心中扩散,她发抖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鲜血,猛然看向着火的酒店大堂。
“救命!”里面传来呼救声,不断有人拖着伤员出来,大声呼喊,“医生!这里需要医生!”
火势蔓延很快,浓烟滚滚升起,融入漆黑的天幕。看不见星星的夜空,黑压压,阴沉沉一片。
没有一刻犹豫,她冲了过去。
她首先检查了几个被拖拽出来的伤员,没有大碍,又替一个手臂骨折的服务生固定伤处,酒店深处掩藏在火光与浓烟中,看不见的各处传来惨叫,还有皮肤灼烧的焦臭味。
里面的人正在被烧死。
她拽过一个脱险跑出来的住客,强行拉扯下他身上裹着的毯子,夺过身边救火人的水桶将毯子浸在水中打湿,咬牙将整桶水浇淋在浑身,凉水刺激着玻璃碎片割开的伤口,冲刷着她满头满脸的鲜血。
她披上湿重的毯子,毅然冲了进去。
湿毯一角捂住口鼻,她焦急地在浓烟中搜寻,脚边传来虚弱的咳嗽声,她俯身看去,幸运地发现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年轻人还活着。
巨大沉重的水晶吊灯压住了他的双腿,她奋力将他拖出来,背着他往外跑。目光可及之处全是浓烟,熏出了她的眼泪,她背起生命的重量凭直觉向前冲去,心中不停地祈求。
许医生,许老师,帮帮我,保佑我带他出去吧!
终于,她冲出了火场,又一个人获救。
原来,她和许医生的默契还和以前一样,不放弃每一个可以挽救的人。
西边的火势越来越盛,她看向东面,又一桶凉水浇淋在身上,她再次冲了进去。
她想,许医生,让我再救一个吧。
在浓烟深处,她从一位已经死去的母亲手中抱出了一个孩子。把孩子交给身旁的人,她再次冲进滚滚浓烟。
许医生,让我再救一个,就一个。
倒塌的旋梯下,她再次发现幸存者,一个被水泥石板压得无法动弹的男人。
水泥旋梯不比水晶吊灯,对她而言太沉重了,可四周空气越来越稀薄,火势从西边燃过来了,她不能放弃。
伤者开始剧烈咳嗽,每咳一下就吸入更多的烟尘,她取下脖子上湿透的丝巾捂住他的口鼻。
“会没事的,我带你出去。”她的脸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伤口渗出的血液混合着汗水留下,滴在他的脸上。
他的目光闪了闪,安静地看着她。
旋梯压住了他脖子以下的全部,胸腔被挤压到了极限,周围空气快速升温,就快来不及了!
惊慌中,她急中生智拆下扶梯上结实的栏杆,一头卡在水泥板的缝隙里撬动,水泥板终于有了松动,她立刻将脚下石块踢过去塞住。
“忍一忍,会有点痛。”她以职业习惯安慰道,接着双手伸进他的腋下将他狠力往外拖拽。
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却始终没有吭声。
她终于将他拽了出来,却在看清他的衣着时脚下一绊,摔在地上。
她捂住嘴巴不让尖叫出口,混身剧烈抖动!
眼睁睁看着她刚才帮助的人脱离了困境,正艰难地从地上起身,一边用丝巾捂住口鼻咳嗽,一边向她投来注视。
脑海中闪现无数张泥泞的,破碎的,血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