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报告的那一刻,两个人都高兴不起来。玉明的精子存活率低下,女的卵巢功能不全,医生给了积极的治疗方案和最大程度的宽慰,但真是这样的消息,也是如天霹雳,二人对望痛哭,悻悻回家。这还没有开始的美好生活,竟然遇到了晴天霹雳,这可如何是好。
汽车在山路上慢悠悠地,无精打采地爬行,午后的骄阳开始嘲笑,满山谷都是潮湿,烦闷的气息,高原□□的泥丘像一个个背着破烂行囊的乞讨者,无奈地在荒原上前行。
“小心!”,巧云尖叫一声,汽车一个趔趄,像一头猛兽,直接撞在路边的水泥墩,车头卡在一棵粗壮的柿子树上。路上,山坡上惊慌的羊群四散跳开,巧云眼前模糊不清,一片白云从山头滑落。
“我的羊,我的羊。叔叔醒醒,叔叔醒醒,阿姨醒醒,阿姨醒醒......”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骄阳下无力地哭喊。
巧云醒来时,已经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手里死死地攥着体检报告。
玉明已经缓过神来,身体倾斜在床头,额头裹着白色的纱布。
巧云的左腿上厚厚的一层纱布,像裹着一根圆木,比右腿整整短了一截。
巧云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病房里来回穿插的是段贤忠和他老婆,老婆满含泪水,哭哭啼啼。
玉明疲惫的神情还没有从事故的惊慌中缓过来,家里人问什么话都是不答。病房里的风丝毫不近人情,直直地从阳台穿过,掀动白色的窗帘,光在那一瞬间散开,让人平生几多悲凉。段贤忠紧锁眉头,沉默不语。病房窒息得像一座封闭的城堡,更像一座死气沉沉的陵墓。
“云儿,醒来,云儿。”玉明慢慢靠近巧云,轻轻地抱着她。
巧云煽动几下眼睛,极力想站起来,浑身没有一点劲。她伸直腿用力一蹬,似乎够不着地,身体悬浮在空中一般,左腿并不存在。
“我在那里,我的伤怎样啦,我的小腿呢?”瞬间,巧云崩溃了,哭喊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医生护士跑了进来,玉明紧紧地抱着她。
“是谁,是谁拿走了我的腿!”愤怒、悲痛、歇斯里的嘶喊,一股力量横冲直撞,吊瓶晃动,针管纠缠,凌乱的白色床被,被掀翻的托盘,一阵挣扎后,她又昏过去了。医生靠近,翻开她的眼睛查看。
“惊吓,伤心过度,昏过去了,让她休息一会,没大事。”高个子男医生表现镇定。
段贤忠和老伴搀扶着出了房门,玉明满脸委屈和惶恐,他轻轻地靠在巧云的身边,滚烫的泪水落在巧云的脸颊上,又轻轻地滑入枕头。
玉明告诉岳父母时,巧云已经出院了,准备回北京。
老俩口回家后,又把2只羊羔卖了,继而搬到孩子住的窑洞去了,免得听到村里人叽咕叽咕的议论。
“白花花兰花花娃娃心里疼,羊羔羔黄狗狗听了落泪,我段家的命运何其坎坷,沟坎坎黄草草昼夜相伴,雾腾腾水戚戚何时完全......”
段贤忠成天听秦腔,自顾自地胡编乱唱,坐在崖天,一蹲就是一上午,庆琏看在心里,常常失眠。
火红的落地窗格子在夕阳的光辉里依然鲜艳,光彩夺目。
窑洞里全是玉明和巧云的画。
那个女孩,在巧云回北京的时候,带着家人一起来了。后来才知道,小女孩9岁,那天放羊,眼看着汽车冲进羊群,侧翻。最后,她跑了几里路,羊群跟在后面疯狂地追,从山上一直跑到沟底对面的村里,鞋子跑掉一只都不知道,回到家,脚都磨破了。她的妈妈看见孩子一张惊慌苍白的脸,才知道出了车祸。村里人赶紧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可惜,巧云伤得重,耽搁的时间长,只有截肢,丢掉了小腿保住了命,娃娃的两只羊羔未能幸免,她伤心地哭了好久。巧云抱着女孩,泪水模糊了双眼,久久不肯离去。
汽车站,陌生的人们相互凝望,一个悲剧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风送走了一切,荒塬又恢复了平静。
☆、第四章画塬
巧凤急匆匆地赶到机场,随行的父母心急如焚。
“爸妈,对不起。”玉明第一句话就引爆了机场出口人群的骚动。他差点跪在地上,只是单膝跪地,一下子抱巧云抱起来,向车子走去。
“你怎么照顾的,说好要好好照顾巧云的,这是怎么啦,受这么大的罪。”岳母给在身后悲情地说。
虽然巧凤早早叮嘱过母亲,别让姐姐再受刺激,可当她摸到女儿空荡荡的裤腿时,消瘦的面容,几近崩溃。岳父在一旁敦促巧凤,赶紧陪姐姐上车。
“妈,别难过,事已至此,我还是福大命大吗。”巧云安慰母亲,脸上强装的笑,冷戚地如一朵冰封的花朵。
车子在机场高速上奔驰,像一个急匆匆回家的孩子。
车里沉默,许久的沉默。
巧云躺在巧凤怀里,巧凤紧紧地抱着姐姐,竟分不清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到底是自己的姐姐,还是妹妹,一阵酸楚袭来。眼泪滑落,她扭过头,看向窗外。玉明抱着巧云的一只半腿,他害怕在后视镜中看到岳母悲伤和责怪的眼神。他恨不得一下子就到家,让自己和巧云静静地待在家里,那里也不去。
沉默,还是沉默,还是沉默。
几天来,玉明和巧云的同学,朋友,同事,学生,认识的,不认识的隔三差五地看望,